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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心甸甸地向下堕,拖得他寸步难移。
挨了大半年的贫苦,挨了一晚上的胖揍,捧出一颗真心,等来的却是一个与己无关的结局。
他没跟任何人讲,厂长李大金消失的前一夜,私下来找过他,说自己要去外地筹钱,希望大骏能支援点路费。大骏二话没说,将母亲存在自己这里的退休金尽数给了他。
今后怎么办呢?钱是穷人的命,财散尽了,命也就不久了。
月色之中,他扶着车子,颓然向山下走去,后座破损的酒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琥珀色的泪滴。
如果他就此离开,之后的一切本也与他无干。
然而,他却做出了此生第二懊恼的决定。
马大骏抓起酒瓶,一瘸一拐,向着空荡的厂房走去。
第10章 10宿醉(下)
后来呢?
马大骏坐在冰柜顶上,膝上搁着个不锈钢盆,一边择豆角,一边拼命回想那天晚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依稀记得,自己提溜着几瓶酒,蹒跚着走到围墙跟下。
他要报复,他要一把火点了整个厂,他……他都把酒瓶子举起来了,却又忍不住迟疑起来。
这厂子要是真烧了,新厂长怎么办?毕竟跟自己无冤无仇。
下面工人又怎么办?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失业了?
现在找份工作可不容易,万一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都指望着这份工资糊口呢?自己这不是造孽吗?
马大骏做惯了好人,就连复仇都不想伤及无辜。思来想去,发现只能从自个儿身上下手了。
对,他决定了,就在厂门口,一把火点了自己。
上新闻,上报纸,他要狠给昔日的兄弟看,他要让误会他的人在大半夜里内疚的睡不着觉,他要让媒体重新关注起ʟᴇxɪ烟花厂爆炸事件,他要远程膈应死李大金。
马大骏一手擎起瓶酒来,一手满纸箱里摸索,划拉半天才发现,老板没给酒起子,索性往嘴里一塞,门牙绷紧,咬住了,一撬——瓶盖没开,牙掉了。
半截子门牙径直飞了出去,他捂嘴蹲在地上直跺脚,大脑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不行不行,掉颗牙都这么疼,呆会火一烧,那还了得?
凡事不能冲动,得讲究科学。
思来想去,他又一次决定了,科学自焚。
于是大骏席地而坐,怀抱大半箱子啤酒,一瓶接一瓶,左右开弓,汩汩地往肚子里灌。
他要先给自个儿来个麻醉,由里到外全用酒精泡个透,争取一点就着,全麻自焚,无痛上路。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只记嗓子眼痒痒,夜风一撩,忍不住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吐着吐着,天旋地转,他伸手去扶墙,不想墙一闪,自己跑开了。
他跌进云里,星星围着他吵架,许多的猪跳舞,他扑上去抱住了一头,猪哼唧着挣扎,他哈哈大笑,骑着猪就跑……
再后来,他就断片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他蜷在自家厨房的瓷砖地上,半身是血,半身是泥,身上盖着片白色塑料编织袋,腥臭。
马大骏揉着眼,缓慢地坐直身体,脊背疼得要命。周身觉得一股子恶寒,原是冰柜没有关,正四敞大开的,往外冒着冷气。
他打着哈欠往里一瞅,傻了。
仰面躺着个老头,双眼微张,眼球浑浊,胸口没有任何起伏,显然已死去多时。
马大骏噗通就跪下了。
这老头谁啊?
这老头怎么在他家啊?
这老头不会是他弄死的吧?
还没等他想清楚,隔壁卧室传来父亲响亮的咳痰声,母亲也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这边走来,大骏赶忙脱下汗衫扔进冰柜,抓起几袋子速冻水饺盖在上面,眼不见为净。
一连几日,他茶饭不思,而今日小飞的话算是给他提了醒:
第一,这老头势必跟厂子有关。
第二,这老头是自己喝得醉三马四,骑着自行车,一脚一脚蹬回来的。
第三,自己驮老头这事有目击者,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将来真要是闹哄起来,自己恐怕是难择干净。
得报警吧,是得报警,毕竟是人命官司,总不能在自家冰柜里冻一辈子。
马大骏掏出手机,连按了两个数,可第三下却始终没有勇气落下来。
老头是什么时候死的?是自己驮他之前,还是自己驮他之后?还是自己驮的路上给颠死的?而且,好好的老头,为什么会在编织袋里呢?
正胡乱想着,砰地一声,卧室门被撞开,母亲叉腰立在门口。
“你是不是有病?”
她一把给他从冰柜上揪下来。
“我就下楼扔趟垃圾的功夫,回来咱家冰柜没了,我一顿好找,差点就报警了,好端端的,你把个冰柜挪你屋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