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爸爸提了亲,于当年夏至与妈妈成婚,这婚礼上双方亲戚一见面才知道,妈妈竟是秦老先生的表外甥女。
当年爷爷举家搬迁,没有惊动四方友人,秦老先生只知道他不顺遂,那年中秋去家中拜访,开门的却是陌生人,这才知道爷爷一家搬走了。
时隔近二十年,老伙计再相遇,秦老先生竟抹着眼泪骂爷爷是个没良心的,有困难不跟他说,居然偷偷搬走了,没把他当朋友。
爷爷自觉理亏,只道当年霉星附身,不想祸害了秦老先生一家。
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是故人重逢,爷爷难得地喝了个大醉,还在婚礼过后出了个大洋相。当然,上述这些事都是儿时奶奶跟我讲的,每每说起这件事,她总是会笑得满脸皱纹,而后又会突然出神般地沉默。
儿时的我不懂,现在我才知道,忆起这些,那些沉痛的往事也会在所难免地回忆起来。
外祖母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就秦老先生一个嫡亲表哥,故而要比寻常人家的表兄妹走得更近些,说是亲哥哥也不为过,秦老先生和爷爷又是曾在商场上一起打拼过的老伙计,现在还成了亲家,自然就走动得勤快些,逢年过节也都是要聚一聚的。
我与秦先生,便自小就这样相识了,按照辈分年龄,我还应该叫他一声表哥。
秦先生比我大半岁,但从小就是个老气横秋的小大人,与我们同龄人格格不入,人家的童年不是积木就是玩具,他却是小提琴和数独。每每我俩凑在一起,秦老先生——也就是我的表舅外公总会让我俩一起比赛做数独。
我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每次都输给秦先生。秦先生也不得意,每每做完就板着一张脸看着我,说我抓耳挠腮的样子活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他一说我像孙猴子,我就会气急败坏,然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生闷气,而后秦老先生就会让他来哄我。
可他天生就不会哄人,总是偷偷靠过来,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对着我,一本正经地说:“你看看,是不是像孙猴子嘛。”
每每他这样,我都会哭着打他,然后他乐呵呵地跑开,享受着被我追打的乐趣。
童年时期的这一幕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可当我醒来时,那个一直陪伴我成长的男人却将我独自留在了冰冷的被窝里。
我爬起来,悄悄地走到卧室门口,手轻脚慢地打开门走出去,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我看到秦先生侧躺在沙发上,他背对着我,怀里抱着一个抱枕,身体微微蜷缩着。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睡着了,但我希望他此刻睡着了。
我回卧室拿了条毛毯,蹑手蹑脚地给他盖上,然后,我在飘窗上一直坐到天亮,直到听到客厅里有动静,才重新钻进被窝里。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爱了吗?
坐在飘窗上的这几个小时,我一直在问自己,但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却让我对离婚这个决定更加坚定了。
我跟他之间,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爱,有的,无非是从小到大的情谊,以及习惯和责任。或许从一开始,我们的婚姻就是一个错误,无论我们的家人如何看好,无论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如何相配,如今的事实证明,那就是一个错误。
既然是错误,那就及时更正,及时止损。
闹钟在七点四十分准时响起,我走出卧室,秦先生一如往常般将早餐摆上了餐桌,然后回到厨房,用厨房纸擦拭着灶台上污渍。恍惚中,我甚至以为昨晚的那一切只是我的一个梦。
他背对着我,说:“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坐下来,看着桌上那两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菠菜鸡蛋面,鼓起勇气问他:“秦森,你爱过我吗?”
他忙碌的身影微微一颤,似乎想转身,但最终还是一边擦着灶台,一边用冰冷的声音回答我:“快吃吧,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早餐了,从今以后,你要靠自己了。”
听他这么说,我内心百感交集,忽而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他对我细致入微,生活上无微不至,工作上也多有帮助,我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对我的照顾,从未想过,他的付出其实远远超过了一个丈夫对ᴊsɢ妻子的责任和义务。
他洗完手擦干净,在我对面坐下来,说:“房子留给你,我会搬出去。”
“你搬去哪儿?”问完这个问题,我不禁在心里骂自己真是愚蠢透顶,他和那个女人必然早就有了爱巢,轮不到我来操心。
他吃着面,声音含糊不清:“我有地方住。”然后,他看着我,“离婚这件事,可以先不要跟家里人讲吗?”
想必他是怕通知家里人之后,他出轨这件事就要公之于众了,到时他多少会有些难为情。看在他照顾我多年的分上,我点了点头,毕竟我也不想让我的父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