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想不通,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此女未免太过偏激,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倒弄得他此刻骑虎难下,总不能当真打杀了难民吧。
关无艳当然可以软言相商,甚至可以跪求通融,不论哪片天,人为了生存多可以违背本性,何况在古代,本有阶级之分,人有高低贵贱,昂着头理所当然地求个公道,实在不是上上之选。
她懂,软和的崔银莲展和风,还有难民们都懂,但他们一路走来,哀求懦弱并没有让他们得到任何帮助,他们更懂,眼下正是一场较量,攸关自身攸关性命。
所有眼睛望向守将,无声胜过有声。
于是守将退了一步解释,这么多人的吃穿住,发银子还是粮食,又分别发上多少,是赈灾官员带着返回原籍还是就近落户?等法子定下,涉及到执行,从上至下大小官员还要另作安排,这桩桩件件哪一项不费时间?
总而言之,朝廷是好朝廷,没有谁不重视难民,所以:“本将作不得主,需通报上官。”
关无艳不吃这套仍是咄咄逼人:“上报几层?用时几许?若不允呢?”
守将节节败退,终是无奈道:“带走也行,但说好了,城里的贵人若出来施善,没见到人或见人好好的,以致……你们不要后悔。”
他半道咽回去的是什么,关无艳听懂了。
弱者亦不好当,凄惨便是凄惨,如何能够夹杂体面?若非要这般,帮助只怕是会打上折扣。
关无艳松了手,转头向众人:“跟我们走,还是留着,你们自己选。”
提起身边包袱,背上老人孩子,难民们用行动回答了她。
关无艳突然上前一步对着守将拱手,声音又高又亮饱含情绪:“多谢大人体贴安排,我等不甚感激!”
她回头朝茫然的众人使了使眼色,众人立刻齐喊:“多谢大人!”
茫然的,变成守将几人,还有那来势汹汹的村民们。
守将浮起僵硬笑容:“好说,好说,我这边调人随你们同去。”眼前女子这一弄,倒变成是他的主意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看看刚出现的村民们,忍不住有些后怕,若因为他引起一场暴动,不说仕途,怕是性命都要保不住,所以大概可能,是好的吧?
村民们拐了个急弯,心情却不曾变好,他们冲进难民群里,帮忙拿包袱,帮忙抱孩子,帮忙抬老人,浩浩荡荡去了城门北面,这个按理属违规搭建,实则已算京城一角的城外城。
黑压压的人群一进巷,附近百姓纷纷受到惊吓,也不曾多看几眼,当即便抓孩子扯家人进院子锁大门,好个一气呵成。
族长干笑两声,难民们则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正忐忑,大几百号人,肯定会将恩人们仅有的那点家底给用尽。
于是脚步变得更加迟缓,后悔慢慢涌上心头,他们的命,不值钱的啊。
村民们自然不容他们再后悔,很是利索地安排了起来。
两条巷子里,婶子大娘带着姑娘们照顾女人孩子,男人们被安排在剩下人家,族长收拢各家出的银子粮食另行分配,一计算便知有些紧张。
京城的大夫定然很贵,无奈,展七大夫灌下一壶养生茶蓄力,坐到族长院中等待,又拉了展和风专门替他写方子。
家家忙得团团转,灶房里火旺旺烧起,先熬出一锅又一锅的粥,吃完再烧开水,一桶又一桶提进屋里,先洗头再沐浴,换上腾出来的厚衣,然后是太阳和干布齐用。
差不多了便去到族长家,让大夫把脉开药,后生们拿着方子,领上族长给的钱,便驾车去买药,外头不够又进城里,一大包一大包地买回来煎上。
本是跟着监视行踪情况的城门兵,不知何时已背上长枪,腾出有力双手,也跟着参与了进来。
慢慢的,数条巷子里,许多紧闭的院门陆续被主人打开,当地百姓东张西望一阵,有人突然回屋,用最快的速度拿了旧衣粮食甚至铜钱,往那些难民所在奔去。
快,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
某间狭小四合院里,柴火不够,衣物不够,粮食也不够,所以胡婶子着急上火地喊:“谁去男人们那头看看,东西都有多没?赶紧腾一车过来先!”
应她的却是门口出现的生面孔,那妇人探头探脑一阵,看见瘦若枯柴的女人孩子,看见她们因为喝上一口浓稠白粥而泣不成声,看见孩子狼吞虎咽等不及娘再吹一吹。
再听胡婶子一声喊,热血瞬间上了头,有些抠门的她大声应道:“我家有,我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