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已经散学,绕过大学堂,走进小院,她见到展和风站在窗前,正捧着本书,看得如痴如醉。
天色渐暗,窗边桌上有抹昏黄灯火,展和风着甘石粉色道袍,发髻紧束以细玉簪简单配之,肩宽腰窄面如冠玉,加他看书专注模样,像极一位画中君子。
怎么就这么好看呢?越看越好看,这是她的人,咳,只差一步!
半年前的关无艳,万万想不到今时今日,猴急的人,成了自己。
关无艳贪婪地看了好一会,身后幽幽一道声响起:“展和风,该翻页了。”
展和风顿时慌乱,也只能红着脸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娘子来了?夫子。”
夫子董怀信冷哼一声,通知他:“很快便要乡试,明日起,你住学堂。”
展和风恭敬应了,关无艳暗暗可惜一会,董怀信挡在了她前头:“大人公务繁忙,不必日日过来探望,我这学生,容易走神。”
关无艳没回,她选择往边上跨一步,就看。
好吧,她没看,她在看董怀信。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董怀信当初为什么会提着大包小包,一副被人赶出来无人赡养的可怜老头模样,出现在他们当时还未建好的平安巷。
是,她宰了他长孙,似乎还弄得他与家人离心,但他可以出家,可以去书院,到处有人捧着他,毕竟刚正之名,眼看就要传遍天下。
可董怀信偏偏要住他们学堂,谁能拒绝?关无艳根本来不及开口,乡亲们泪眼汪汪着,飞快为他置办好了一切,日常嘘寒问暖,差点连小厮丫鬟都要给他各买上一双,只他自己不要罢了。
之后他便开始,为一群意向根本不在科举的调皮孩子开蒙,不图钱不图名,说替孙赎罪也轮不着他们,怎能让关无艳不奇怪。
事实也是,他来之后,被孩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上家门告状的次数,多得数都数不清。
所以啊,图什么呢?何况他还收了展和风。
关无艳再偏袒自家人,也得承认,书读到一定程度,拼的不再是勤奋,譬如策论,对时事的敏感见解分寸,都需要家世底蕴托着,更需要天赋和一点灵光。
原本的展和风,中举的希望其实不大,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走着,该试便尽力试一把。
如今倒是有希望,皆因为董怀信的到来。
因为关无艳不放心,曾偷拿了展和风的书啊纸啊溜进宫,非要永兴帝看看,董老头不会是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教给展和风了吧。
永兴帝眯着眼看了半晌,传来另一个明显老眼昏花的老头,原来是个已在养老的太傅,他说:“这是哪个小童写的?还不错。”
永兴帝便告诉她:“放心吧,中举没问题。”
呵,太傅要求还挺高。
总之,危险是没有了,之后关无艳才问他为什么,董怀信竟敷衍她,说自己就想过简单却富有生机的生活。
狗、屁。
关无艳回神,冷着脸,语气硬邦邦的:“你最好让他考中。”
董怀信黑脸:“这是什么话?我保证不了。”
关无艳不管,她哼一声:“考不中,就是你在报复我。”
董怀信指着她,手指抖啊抖,突然掉头朝展和风喊:“不必明晚,现在就回去,收拾好过来,今晚开始住学堂。”
关无艳:……深呼吸,深深呼吸,这下真是赤/裸/裸的报复!
展和风:我,这,啊,好吧。
夫妻二人垂头从学堂出来,天彻底暗下,展和风蓦地顿步回头,关无艳等他开口。
他说:“没料到今晚起要住学堂。”
关无艳心虚点头:“临时抱佛脚,从古至今皆有用,该住的。”
展和风没有说完,他看关无艳束紧的发髻,看红艳如火的飞鱼服,看她月下似泛萤光的冷清面庞。
指尖在颤,耳尖在烫,展和风跨一小步,大胆抱住了关无艳。
也只一息时光,他退开,从袖中拿出一把黄花梨木梳。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男子送梳于女子,定的是终身,许的是偕老。
关无艳接过,笑吟吟道:“以后你为我梳头。”
展和风大力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关无艳将梳子放好,突然扬起嘴角,笑说:“宝珠要哭了。”
展和风不明白:“为何?”
“她好不容易练好了手艺,却再也不能管我的首饰匣子,还有我的头啦。”
展和风便也笑:“嗯,她姐夫,这一回,是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