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延礼再不能跪得直挺, 他颓然弯下脊背, 坐在了自己腿上。
这帮腥臭愚蠢的贱民,竟将这宝藏一般的横财, 给散了?走一路散一路!为何他半点不知丝毫不晓?是了, 因为他永远被绑着堵着藏着,更被防着。
于是他又少了一道生机, 多可惜啊, 哪怕只是贪用一两呢?他都能借此拉一个下水, 可他们散了, 不仅用在穷苦人身上,还做了细致的记录, 都敢牵扯上沿途的官员, 又怎会有假?
关延礼甚至想到,若非要以私用赃银治罪, 关无艳这怪物,便能抓紧那些官员错处不放, 从下至上的,告到个个都陪她一起进牢狱。
那是多少人的同窗同年甚至师兄弟和姻亲啊。
是啊,大人们也是这般想的。
“不必再念,将物证呈上,本官自会查实。”
衙役到了关无艳跟前,赵府尹看关无艳,眼里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关无艳笑笑,将小本合上,随意放在了衙役手上。
“请大人放心用,丢了也不怕,最初记下这些,只为心中有数,所以字迹潦草略显啰嗦,这才整理出了现在这本,原来的我便好好锁上了。”
三位大人一致哽住,他们怎么可能动手脚!
三人相互传递大致翻看片刻后,真想丢掉!
赵府尹将之收好,还未说话,关延礼凄声喊:“大人!她的字迹,和预示灾难的黑石上一模一样!”
“她是怪物,是妖孽,是已经开始祸害大梁朝的荧惑星转世啊,若我有半句虚言,当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求大人查验!”
关无艳暗自叹气,到底是让他想到这一步了,也对,关延礼只是好抓,却并不好对付。
随着毒誓发下,堂内外顿时静寂,乡亲们诧异后目光变得异样,百姓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明上一刻,他们还沉浸在难民沿途救人,这一堪称有大病却又令人无比敬服的举动上,怎的下一刻就出来个荧惑星转世了?
总算有人转得快,惊呼出声道:“这女子,就是那飞贼?字迹和黑石相同的飞贼?”
“那预言大海吞陆暴雨成灾的黑石?”刑部左侍郎将心慌按下,看热闹不嫌事大起来。
多有意思,男人说妻妾通奸,女儿说爹为细作,爹又说女儿祸国,越玩越大啊!
赵府尹沉着脸喝道:“公堂之上不容怪力乱神之说。”
可正因为怪力乱神,反而压不得藏不得,需得当场解释清楚了,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赵府尹不愿用那小本,案上笔墨纸砚俱在,他示意关无艳:“你便写上一写。”
关延礼转头看村民们,尤其盯准了他曾经的下属崔柏山,还有担一族重责在身的展族长。
他也需提醒一番:“累你们遭遇海盗匪寇,害你们失去赖于生存的家乡,让你们经受暴雨天灾,走到哪里便将不幸带到哪里的祸因,便是她关无艳!”
“莫再以身滋养她了,想想将来,想想你手边的孩子,想想她对我这亲父的无情,你们如今是好,焉知日后不会被她同样对待?那样的妖孽,你们万万不可包庇!”
关延礼最擅长的言语利器,确实扎在了村民们的心上。
有些事,不能细想,真想了便会发现,灾难的的确确是从关无艳嫁进村子后,接踵而至的。
沉默中,关无艳抬步,却有人死死抓住了她,一左一右,那手皆在颤抖。
展和风想起那熟悉的行文风格,声音也跟着轻颤起来,但他眼神却是十分坚定:“我见过她写的字,也见过黑石内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关无艳转头看他,不,她从未在他们面前写过字,便连刚刚翻开小本,她也确定身边人只是在听,没有去看。
崔银莲越步挡住了儿媳,指着关延礼怒骂道:“你今日已是谎话连篇,凭的什么,我们要被你牵着鼻子转?”
“关无艳三岁大,你让婆子将她丢进山,被我无意间阻拦送回后,更是多年虐待于她,她能嫁进展家,不是你挑了好女婿,是她继母心慈又惧怕于你,无奈之下做的周旋努力!”
“这样一心致骨肉于死地的父亲,说出口的话能信吗?”
她涨红着脸还想继续,那些不愿回想的过往,于此时并无多少帮助,甚至还可能被借以坐实关延礼的妖孽之说。
可她只能尽力挣扎,想到什么便说出什么,盼着顺便也能将先前扣在艳艳头上的恶毒帽子摘下,儿子作证,她便来调转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