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春天的夜晚,自觉已经阅人无数的吴宁儿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把那些存下来原本为自己赎身的钱交给了一个人,一个让她觉得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想到那个人,就会想起他的俊秀脸庞,想起他的温柔笑容,想起他的动情声音,吴宁儿脸上又一次浮现出笑容。
一个人只要在笑,那么他的运气一定不会太差。
当吴宁儿笑着望向远方的时候,果然看到远处的道路上扬起了烟尘,听到断断续续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转过远处的绿荫,出现在她视野之中,吴宁儿可以肯定,这辆车是向着慈云寺而来的。
一切便如她所想,马车径直向寺门奔来,在寺前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也如她所料,也是她认识的人。
但吴宁儿的笑容没法再持续下去。
因为下车的人并不是柳十郎。
而是刚才已经离去的车夫。
车夫当然不会知道少女炽热似火的情愫已经被泼上了冰水,似乎刚才因为金簪引发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还没有消失,嘿嘿笑着说:“是小人回来了。刚才小人得了赏钱,一时得意忘形,把一件重要的事儿给忘记了,这就又赶了回来。”
吴宁儿原本已经冰霜一般的脸庞又绽开笑容,道:“是么,一定是十郎还有什么交代你没有说,要不就是他留有什么信函!你呀,真是糊涂,这么紧要的事都能忘记,赶快给我!”
车夫样子很是尴尬,摇摇头道:“那也不是。昨晚那位官差大人不是说了吗,要小人安安稳稳地送姑娘返乡,否则要拿我问话。小人只担心日后那位大人问起,小人便交不了差,所以又回来看看。倘若姑娘已经等到了人,那么万事大吉,小人也可安心返回金陵城。”
吴宁儿盯着车夫的眼睛,一颗满怀希望的心仿如石头沉入深潭,连声音也像从水底传来一般:“不对。你这话中有话,你明明送我到慈云寺就够了,哪有什么交不了差的?难道十郎不是这样给你交代的?又或者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车夫垂下头颅,吞吞吐吐道:“这个嘛,也算不得有什么事隐瞒了姑娘,只是小人私下里的猜测,说出来姑娘可别见怪。“
吴宁儿抿紧嘴唇,用力点头。
车夫道:“那位公子爷是五天前来找小人的,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俊俏的青年公子,一看就不是平凡人,另一个是个挺着肚子的胖大汉子,也是气度不凡的。两位爷没给我说他们的尊姓大名,谁是柳公子,小人实在是不知道的,姑娘说起柳公子,小人猜想必定是那位俊俏公子了。”
吴宁儿道:“必定是风雅之人,才会有一个风雅的姓,那胖大汉子,也配姓柳么?”
车夫道:“是,是,那是小人无知没见识。确实是那位俊俏的柳公子让小人昨晚到淮清桥边等姑娘,然后送你来慈云寺,还给了小人十两银子。小人这营生辛辛苦苦跑一个月,也赚不回二三两两银子,忽然得了这大笔银子,当然是好生欣喜的,当即便唤人去买了酒肉回来,给这二位爷奉酒,这次小人买的可不是猪头肉这些自己吃的寻常玩意儿,那是醉鸡、盐水鸭、
鸭油酥烧饼、还有
……”
吴宁儿急道:“拣紧要的事说,别说那些没用的。”
车夫道:“是。这两位爷看样子很是高兴,喝了许多酒,胆儿想必是大了,说话也就没有了遮掩,说了许多小人听不明白的事,不知怎么的隐隐约约便说起了姑娘。小人在秦淮河畔谋生计,姑娘的名气小人也有所耳闻,那胖汉一直夸那俊俏公子,那公子说他敬重姑娘,说你什么守身如玉、勇敢挚诚……”
吴宁儿脸上有了几许喜色,道:“是么?原来他在外面也这样夸我。”
车夫道:“是,他确实夸了姑娘。那胖汉就取笑他,说他……”他抬头瞟了一眼吴宁儿的脸色,继续道:“说他不ʝʂɠ碰姑娘的身子也能骗光的姑娘的钱,对他佩服得不得了,胖汉自己手头的货就很普通了,不仅相貌不及姑娘,到手的钱也不及姑娘的一半。那俊俏公子就叹了口气说,因为他敬重你,又觉得你……觉得你身世可怜,所以得了你的钱,就不再转手卖你了,还把你送出秦淮河。你得自由他得钱,算是两不亏欠。”
这时吴宁儿的脸已变得惨白,花瓣般的双唇也失去了润泽,只是不停在颤抖,忽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下。
车夫连声呼她,吴宁儿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又伸去手探她鼻息,感觉气息虽然急促,但还算正常之事,这才放下了心,自言自语道:“唉,姑娘给气晕了,都是我的错,这话我可不敢给你明说,你晕倒了听不见,我就自个儿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