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响起,的确也是《眼儿媚》的曲调,吴宁儿轻快地跳出来,笑逐颜开,象一只快乐的小鹿,张开双臂奔向马车,可她跑到那辆马车背后时,又立即又停下,抱起双臂,样子很是尴尬。
箫声和曲调都对,但吹箫的人,却不是那个俊俏潇洒的柳公子柳十郎,是刚才那个泥塑土地公公一般的青衣汉子。
那汉子其实很年轻,和柳十郎年龄也差不多,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没有土地公公那么老,五官看上去倒也端正秀气,两道浓眉,眼神清亮,鼻梁挺直,只是笨拙地捏着那支风雅的洞箫的模样,看上去土里土气地十分可笑。
汉子迎上来浓眉一挑,咧ʝʂɠ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可是吴姑娘?小人是来接您的车夫,请姑娘上车吧。”然后笑意满满地撩开车帘。
吴宁儿眼巴巴看着车厢内,幻想着那张情郎的面孔,车厢内却空无一人。
吴宁儿大失所望,低声道:“十郎不在啊……柳公子给你交代的什么?你一个赶车的,怎么会吹这曲《眼儿媚》?”
马车夫睁大眼睛,愣了一下,又立即道:“柳公子……哦,对对对,那位公子爷付了银子,让我来接您,二更前出城,明早赶到五十里外的慈云寺。这曲子么,小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儿,是那位公子爷吩咐我,若是听到腕铃响起,就这样吹上几句,小人就照做了,说实话,小人也只会吹这几句,就这几句,小人还练了大半天呢。嘿嘿。”
吴宁儿瞥了他一眼道:“看你模样倒还周正,人也不傻,这繁复的曲儿也能一学就会,柳公子可是对原曲作了变调和修音的,难怪我听上去味儿不那么正……好啦,说这些你也不懂,那就送我去罢,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车夫呵呵直笑,连连点头,小心把吴宁儿扶上车,得意洋洋道:“姑娘看看,这红木的车厢、这花梨木的轮毂、这精钢打造的护圈、这上好缎子的坐垫……不是小人吹牛,金陵城里要找一辆更好的马车,那可难喽。”
吴宁儿嗯了一声,这么优质的马车固然是柳公子的一番心意,但比起能见到意中人,马车的优劣一点也不重要。
那车夫仍然笑道:“天黑夜寒,小人特地为姑娘准备了手炉和热茶,咱们这就启程。时辰是够的,路上慢慢走,姑娘可以睡上一觉,包管明儿一早就到慈云寺。”
马车顺路而行,不多时便出了城,吴宁儿撩开车帘回望夜色中的金陵城,只见灯如繁星,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从明天起,吴宁儿这个名字将会响彻金陵,会成为秦淮河畔的神奇传说。
她甚至想像,多年以后的某一天,老迈却仍然美丽的吴宁儿重游故地,依然听到如花少女们、青年才俊们谈起这个故事,俗世渺渺,人生茫茫,那是何等的荡气回肠、感慨万千却又淡定似水。
明月如炬,驿道无人,马车不疾不徐地向东而去。车夫驾车的本事很是不错,车走得平平稳稳,人也安安静静不多嘴多舌,吴宁儿一路听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想着那张俊俏脸庞,捧着热乎乎的暖炉,也不知走了多远,迷迷糊糊地渐渐要入睡。
忽然间马车停下,吴宁儿猛然醒来,正在问话,那车夫的声音道:“吴姑娘,咳,小人有句话不得不说。咱们乌漆麻黑的半夜赶路,要是有人问起,你可不能说你是吴姑娘,也不能说你要去慈云寺。”
吴宁儿道:“这倒是奇怪了,我该怎么说呢?”
马车夫道:“瞧您这身衣衫,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所以姑娘呐,您得说您是前面十来里陈家村的人,在城中什么大官家里做下人,眼下老娘重病难返,这才着急赶路去见最后一面。这话听着不吉利,也看低了姑娘的身份,可也只得这样糊弄才会有人信。”
吴宁儿并不相信,淡淡道:“深夜之中,又没官府的差官,哪里会有人随便查问你,你这赶车的别想那么多,只管把我送到便是。赏钱自然不会少了你。”
车夫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道:“那位公子爷已付了银子,赏钱什么的,并非小人所想。小人想的便是如何安安稳稳把姑娘送到,姑娘切切记住小人的话,说实话,姑娘实在生得好看,不如把炉里炭灰抹点在脸上,还是不惹人眼为好。”
他这话音一落,驿道之上已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吴宁儿心中一跳,拉开车厢后帘,果然看到远处几点火光摇晃,明着就是顺着驿道疾驰而来,想起车夫刚才的话,心中也有些着慌,便真从手炉中摇了些炭灰出来,和了茶水抹在脸上,把头发抓得散乱一点,又用力将眼眶揉得通红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