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指骨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拂去落于碑上的花瓣,手的主人捻住一片花瓣,怔怔看向碑上漆黑的碑铭。
“已故梅花溪主人宁莳之墓丙辰年正月十六挚友泣立”
“好一个,梅花溪主人。”温勉面无表情将指尖花瓣捻碎,口中自言自语道。
他耳边一遍遍回响着方才温憬仪说过的话,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孔骤然绽放出似悲还痛的复杂神情。
“怪不得你会视她为挚友,这世上恐怕只有她懂你不想做什么公府小姐,高门嫡女,就做一普普通通梅花溪主人,足矣。”
温勉从腰间扯下他从不离身的那枚梅花玉佩,握在掌心,抬头看向这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喃喃道:“宁莳,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倘若记错了姓名,黄泉路上,你我相顾无相识,岂非又要一直错过?”
说着,他面上痛楚尽消,倏尔一笑,神情略显癫狂,面色有些许异常的潮红,双目中瞳孔扩张,嘶哑道:“没关系,你记不住,我陪着你。这次,我不走了。”
说罢,温勉从怀中取出了犹带体温余热的匕首,取下刀鞘,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擦了擦刀刃,而后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只听“哧”的一声,匕首已干脆利落插入了他的心脏。
修长高大的躯体无力地倒落在新立的碑石旁,温勉倚靠着冰凉的石头,神情和缓满足,似乎从中汲取到了一丝不可多得的温暖。
胸口剧烈的疼痛、难以接续的呼吸都在预兆着生命走到尽头,他握着那枚玉佩,声音微弱如耳语般:“一命还一命,现在……我不欠你了。”
话音方落,温勉便面含微笑闭上了双目。
一阵风吹过,又摇落花瓣无数,回旋着飒飒飘舞,偶有几片干净的花瓣落在停止了涌动的血水上,染就一片鲜红。
***
自立太子诏书一下,温选便依制搬离甘泉宫,入主东宫。
宣晟身负太师之职,又受平乾帝再三重托,每日下朝后便要往东宫来教授、检阅温选的课业。
所有人都渐渐适应了这位新储君,唯独温选自己还不太适应。
好不容易捱到复朝,他一见到宣晟,便眼含期盼,恳求道:“太师,我想见我母妃。父皇正生病,我不敢求他,可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母妃了。”
经历了众多变故,温选已不再是那个懵懂稚子,颇有脱胎换骨的气象,不仅言行愈发稳重,就连功课都不需要宣晟过多安排,自己就十分自觉地每日苦读。
只有在涉及母亲这一件事上,他才会流露几分孩子气。
宣晟耐心解释道:“殿下,贵妃娘娘一切安好,她每日在御前照顾,这才脱不开身来见你。不过你无需担心,待陛下情形好转后,自会让你们母子相见。”
丁昭仪母凭子贵,已然晋封贵妃。从前她一心求低调,此时贵为太子生母,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再也过不回从前的清闲日子了。
温选怏怏道:“我知道,我不能淘气,不能提无理的要求,但我真的很想她。”
到底还是个孩子,宣晟思索片刻,道:“殿下若是将《贞观政要》卷七读通透,通过了测试,臣便答应让公主来探望你。”
温憬仪若是入宫,自然会去见丁贵妃,届时便可名正言顺带着她来探视温选。
温选很有些聪明劲,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顿时眼前一亮,开心欢呼道:“好!我今天挑灯夜读也要把它读通!”
说罢,他还兴高采烈地反问宣晟:“太师,你要同我姐姐成婚了,我以后可以叫你姐夫了吧?”
提及温憬仪,宣晟神色有如煦阳温和:“殿下贵为太子,唤臣‘姐夫’并不合适,不过若是殿下愿意,私下里可以偶尔如此称呼,只是明面上切记不能乱了规矩,毕竟尊卑有别。”
温选一扫这些时日闷闷不乐的情绪,笑眯眯道:“我知道,太师,我今早听朝时,听鸿胪寺冯大人说起已经在筹备你和我姐姐的婚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观礼了。”
宣晟失笑:“若殿下能亲临,臣自然是无尽欢迎。”
“我一定去!”温选捧着书,身着金黄色蟒纹常服的小小少年已有了些许温润沉稳模样,他虽尽力克制,表现出矜持一面,但神情中的激动怎么都掩饰不住:“太师,你一定会对我姐姐好的吧?我母妃常说,姐姐生来就该是受尽万千宠爱的明珠,不想她受一点苦。她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姐姐。”
宣晟并未因他是个孩子而随意敷衍,而是郑重地回应:“殿下,臣一定会善待公主,不让她受分毫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