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节对于永定伯徐家而言, 可谓难捱。
徐令柔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旁逸斜出的腊梅花只觉刺眼, 太后自宫宴受惊病倒后,伯府情形愈发江河日下,无人庇护撑腰,徐家乱得像一盘散沙。
就连这梅枝长得如此杂乱,都没个得力的下人来好好打理一番!
她一想到曾被她口出恶言奚落过的温憬仪如今何其扬眉吐气,不仅加封公主,还如愿以偿嫁给了宣晟,就恨得欲将水葱般的手指甲都掐断。
若是她不经意地告诉京城的闺秀们,景宁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孤高,实则还没赐婚前就与少师大人暗室幽会,清白不保……
沉浸在遐想中的徐令柔蓦地回神,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宣晟的手腕她再清楚不过,自从那次她得罪了温憬仪,徐家的日子愈发不好过起来。
父亲在朝堂上最怕的便是被少师大人点去问询案情,每次问询,少则一二个时辰,多则一整日,归家后便会战战兢兢彻夜难眠,脾气也变得愈发易怒暴躁。
徐令柔首当其冲,近来被永定伯挑剔苛责,痛骂过数次。
倘若被父亲知道他被针对是因她口舌招惹是非的缘故,定不会饶恕她!
思及此,徐令柔一口银牙紧咬,手中丝帕已扭成麻花,又只得无力地放开,平白拿下人出气:“来人!你们瞎了眼吗?这该死的梅花都快长到我窗户里来了,还不知道修剪,伯府留你们作何用!废物!”
有人嫌弃梅花碍眼,有人则愿与之为伴。
“温沁,宁姐姐最喜欢梅花,这一株白梅从她别庄移出,不如就种在她墓边吧。”
与众人猜想中春风得意的情状不同,自初二那日宁莳病逝后,温憬仪一直郁郁寡欢,窝在郡主府连门都不愿出。
若非宣晟深明她的心事,提出带她来京郊为宁莳选一块风水上佳之地入土,恐怕温憬仪会一直这么和自己耗下去。
温沁与他们一道来了三次郊外,幸而宣晟懂得风水堪舆之术,看了许多地方,总算定下埋葬宁莳遗体之地。
十六日朝廷节后开印,宣晟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便吩咐了许汶与许阙好生看护,陪着她二人一道来此处安置宁莳下葬。
温憬仪特意求了宣晟,从与国公府一道被抄检的温泉别庄中为她留下一株白梅,移栽到宁莳墓前,也好让宁莳在自己最心爱的梅树下长眠。
温沁挽着温憬仪的手,轻轻点头:“好主意,有它相伴,宁姐姐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闻言,温憬仪眼中又不禁有热热的泪意灼烧。
孤单了一辈子的人,陪伴她最多的不是家人,而是这一株株梅树。
幸而是冬日,宁莳的遗体腐坏并不严重,但无论温氏姐妹如何不舍,今日也必须要让她入土为安了。
许汶与许阙护着她二人站在一旁,看着宁莳的棺椁被放入墓坑中,略带湿意的泥土一点点将其覆盖,从此后,宁莳便长埋地底,香魂往生。
待坟茔垒好,梅树移栽完毕,温憬仪伸手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放在宁莳碑前,轻声道:“宁姐姐,愿有来生,你只做无牵无挂的世外仙姝,再不受凡世琐事所扰。”
温沁抽泣一声,用帕子拭去泪水,恨恨道:“青青,你一定要让太师大人抓住温勉!宁莳就是被他害死的!”
在少师府这些时日,她早已知晓宁莳忽然吐血病发的缘由,对温勉可谓恨之入骨。
温憬仪忽然道:“他向来桀骜自负,从不肯受他人指摘,逼他伏法也不过是枉然。若他尚存三分良心,便该一命还一命,自己去地府向宁莳赔罪。”
闻言,温沁不满地反驳:“你怎么能这样说,他那种丧心病狂之人还有什么良心?不派人抓他,等他自己认罪,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于温沁的质疑,温憬仪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持香在蒲团上拜了三拜,祭过宁莳后,道:“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温沁随她一起拜别故人,看她眼下隐隐发青,不由心疼:“你这些日子一直没休息好,今日了却一桩心事,快回去好生将养。再过两个月你和太师大人就要完婚了,你总是这般无精打采可不行。”
温憬仪微微颔首,眼神似有若无掠过身后山林又收回,随后与她一道上了马车,向京城方向归去。
宁莳墓旁的白梅正开得炽烈,猛烈的山风吹过,惹得树干微微摇晃,洒下阵阵如雪的花瓣,落在碑前坟头。正此刻,梅树也像是有了精魂,落下花泪来,不舍地挽留着故人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