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憬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站在山坳边,忽然有风吹来,宣晟断然伸出手扶住她。
“夜间山风猛烈,当心。”
此处距离崖边太近,以温憬仪瘦弱的体格,若是山风再剧烈一些,她很可能会被吹落崖底。
或许是因为空气冷却下来,显得宣晟的掌心更加温暖炽热,虽然只是隔着衣物的接触,却引发了温憬仪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眸光交汇的时刻,温憬仪看见宣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总有种他会吻下来的感觉。
谁知宣晟只是转过头,目光落在残阳的边缘,手上仍然没有松开,只听他干脆、直白地说道:“涉及到你皇祖父,你确定还是要听吗?”
温憬仪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两下。
??师父师娘的死……涉及到皇祖父?
待她如珠似宝的皇祖父?
察觉到她的沉默,宣晟淡淡道:“所以我说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人能无忧无虑地活着是种幸福,何必让自己陷入两难困境。”
“不。”
温憬仪骤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言语:“这不是困境,是真相。作为和他们都息息相关的人,我有权利知道真相。就算……最后我会因此痛苦,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做一个糊涂的傻瓜。”
空气沉寂下来,温憬仪似乎能感受到宣晟心中那种汹涌的情绪,而他在竭力压制。
因为他握住她胳膊的手,在微微颤抖。
良久的沉默之后,宣晟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显圣二十二年初春,我在京城刚刚结束了殿试。”
十九岁高中状元带来的喜悦,终于抚平了一丝他内心的苦闷。与心爱之人此生注定无缘,彼时宣晟立志将无穷无尽的精力投入到实现人生抱负之上,才不算辜负师恩教诲。
“一天夜里,我在翰林院当值,忽然有人叩门,是英王派人送信给我,说事出紧急。”
当年的英王殿下,便是如今的平乾皇帝。
“我会试初露头角,英王便屡次三番招揽我,说是极为欣赏我的才华,邀我参加他的清谈、茶会。但我无意于从龙之功,只想潜心治学,期盼在将来能一展宏图。是以当时来人说英王派他送信,我并不想接收。可那人说,事关云浦山庄,我才即刻拿过信来拆阅。”
温憬仪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就是她要追寻的真相。
心弦绷得紧紧的,她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全神贯注时,却迟迟听不见宣晟的声音。
山风骤然狂啸扑面而来,温憬仪被这风力拍得往后连退几步,她受到惊吓,不禁叫出声。
霎那间,是宣晟拉住了她。不仅拉住她,还重重将她揽入怀中,双臂极为用力地箍紧,像要将她揉入骨血。
在他怀中,在她耳边,他的声音清晰真切地传来:“英王在信上说,临清郡王唯一的儿子下落不明,陛下已派人往云浦山庄搜寻,他所下的命令是,‘不可使贼子苟活,亦不可留一活口’。”
温憬仪骤然屏住呼吸,浑身僵硬。
容不得她不信,因为她即刻听出来,这确实是皇祖父的口吻。
皇祖父做事的原则历来是斩草必除根,绝不留下隐患,那种帝王身上杀伐决断的刚硬气质从他教养温憬仪的手段便能窥出一二。
在她恍神间,宣晟已经娓娓道来:“英王不是会信口胡言的人,何况彼时只有他一位皇子,显圣帝下达命令时,极有可能他便在一旁。闻讯后我震惊非常,连告假都来不及,即刻打马启程赶回云浦。”
一路上昼夜奔驰不停,不进水米,铁打的人都熬不住。
奈何宣晟五内如焚,只想插翅飞回云浦,亲眼看看师父师娘是否安好。
行至后来,他已经活生生跑死了两匹马,有时坐在马背上都察觉不到实感,略微一个晃神便要从马上摔落。
“待我赶回峡南,便察觉到事态的严重。全城已然戒严,所有人只准进不准出。而通往云浦的路,已经被封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的嗓音满是痛苦与低沉:“我只得先找一处客栈安定下来,四处打听消息,夜间乔装打扮后,才偷偷通过不为人知的小路上了云浦山。”
那时,他心中的不详预感已经越来越浓烈。
即便在半夜,云浦山庄内依然灯火通明,却又不闻半点喧哗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沿着陡峭的小路上山,浑身狼藉,又从秘道悄悄进了山庄内部。
幸而秘道并未暴露,终点处设置在灶房,是一众兵卫都没有察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