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晟负手而立,道:“我庄子里一草一木皆有人悉心照养,这么多年长得好好的,你一来便辣手摧花。”
听似严肃,语气却有些淡淡的调侃。
闻言,温憬仪回眸看他,皱了皱鼻子:“这是师父种给我的,你管不着!”
“敢问郡主,师父种给你的花为何一直都是臣在打理?”宣晟与她一来一回地争论,仿佛小时候的样子。
温憬仪自知理亏,悻悻然“哼”了一声,不与他争辩,转身抱着花束踏上石径。
宣晟看着她抱花拾级而上的背影,眸光沉沉。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两个人,只是不同的年纪。
那时候,还不知情为何物。
只觉眼前人持花含笑的模样令人念念不忘,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让他魂牵梦萦,于是在鬼使神差下,画下了第一幅画。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
二人相伴,沿着宛转石路爬到斜山坳上,眼前景象瞬间豁然开朗。
立于平敞宽阔的山坳平地上,云浦众山风光一览无遗。
天边是如熔金碎焰正在灼烧的晚霞,四处飞溅的橘金色光芒铺洒在远处群山的云海林树之上,景象蔚为壮观。
温憬仪不禁看得屏住了呼吸。
小时候只要晴空万里,日日都能目睹这般景象,彼时觉得不过寻常。此时再看,心境已经截然不同,却更为之震撼。
“师兄,我忽然觉得,从前那些事,好像都不算什么了。”她喃喃自语着,像说给自己听。
宣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嗯”了一声,道:“若能放下,便是最好。”
清风徐来,夕阳薄暮下,一眼无际的山崖上只有他与她并肩而立,好似孤独,却又温暖。
“那你呢?”温憬仪忽然转头看他,目光专注又认真,无端令宣晟心头窒了片刻,才问她:“何意?”
“师兄也放下了过去的事了吗?”温憬仪一字一句地问他。
宣晟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郡主又知道我有什么过去的事。”
话虽如此说,却分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口吻。
温憬仪却来了固执劲:“我当然知道,是关于师父师娘。”
她突兀的言语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引得宣晟眉头重重地跳了一下。
见状,温憬仪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小兰亭上,你突然提起师父师娘的事,却又在我追问的时候,闭口不提,分明就很矛盾。而且,你那时面容上的神情,很痛苦,很矛盾。我了解你,你历来拿得起放得下,绝不会为什么事纠结,唯独对于有牵绊的人不能释怀。”
“那时,我真的很想追问到底。”
温憬仪低下头,声音变小了些:“可是我自从离开了云浦山庄,就再也没回来过,连师父师娘去世都不曾来奔丧。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敢再问,总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提及他们。”
宣晟忽然眉头一皱,道:“并非如此,这一切与你无关。”
听不到身边人的声音,他蓦地烦躁起来。那些曾被他用尽全身力量和漫长岁月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在此时作祟。
“从前的事,即便我无法放下,也不想再让它多压在一个人心头。”他勉力控制住心中的鼓噪和怒意,向她解释。
温憬仪却抱着花,转身站到他面前,仰头看他:“可是我也是师父师娘的徒儿啊,不肖徒回了云浦,却不知他们究竟因何而死,我有何脸面去祭拜他们。”
宣晟强迫自己不要与她对视。
她的眼睛会说话,含着淡淡轻愁,浓浓执着,还有恳求。
他怕自己会一股脑地将那些往事全部吐露。
宣晟闭了闭眼,道:“郡主,此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师父师娘不会怪你的。”
他唤她“郡主”,他每次这样称她,便是在二人之间划下了深深鸿沟,不让她有半点逾越。
可温憬仪的回答却超乎他想象:“师父师娘给我托梦了,说让你告诉我。”
……
惯会狡辩。
宣晟无奈地看她一眼,道:“那他们应该干脆点,直接在梦里告诉你,岂非省事。”
温憬仪面不改色心不跳:“师父说了,你是现在的山庄主人,他将这重任交予你,要你亲口说出来。”
有了她这番打岔,二人间气氛终于不再像方才那般沉重紧绷。
宣晟往前几步,走到崖边,极目远眺。
斜阳低垂,已然被远处的山峦遮去大半,方才炽烈的光芒暗淡下来,黑白相抗间,夜色占了上风,渐渐笼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