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兰想,是他污了虞蕴的初心,论起来还是他不是。
但杜长兰出发点又是为了虞蕴。这其中利益和真心交错,犹如散乱的毛线团,如何理得出?
不怪乎虞蕴纠结不已。
杜长兰看着少年,他先前与葛国丈说,虞蕴学了儒家那一套仁义礼信,把虞蕴学的板正守礼,也不全是哄人。
虞蕴聪颖,在杜长兰面前也从不遮掩野心,但是少年的阅历太浅,史书记载夺位之争,寥寥几字“兄弟阋墙,父子相残”,落到现实,才知是何等血淋和腌臜
在夺位这条路上,又要经历多少阴谋算计,见证多少人性之恶。
或许白日是至亲,夜里便是死敌。
杜长兰垂下眼,心中叹息。人总是矛盾,既希望自己看重的人不要太过正直,怕他陷入阴谋诡计。又恐他学了邪门旁道,歪了心思,行了小路。
杜长兰心中千头万绪,最后悉数落成一句谚语: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虞蕴不知“他爹”的烦恼,还在苦恼如何进宫,杜长兰提点道:“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虞蕴:“啊?”
杜长兰揉乱少年的脑袋,“好好琢磨,脑子不用会生锈的。”
少年抱着自己的小脑袋,偷偷理顺头发。杜长兰哼笑一声离去了。
虞蕴在书房苦思冥想,听闻屋外送茶水,虞蕴道:“不必,已经有了。”
“纵使有了,这会子功夫也凉了。”
虞蕴眼睛一亮:“老师!!”
屋门从里面打开,虞蕴热情的将严奉若迎进屋,两人相对而坐,严奉若扫过面前分毫未动的茶盏,揶揄道:“时下天凉了,长兰跑这一趟也不口渴。”
虞蕴一愣,随后懊恼的拍拍自己脑袋:“我这个脑子,真是考虑不周。”
一只温凉修长的手按住他,严奉若道:“长兰估摸是又与你说什么了,偏了你注意力,让我猜猜。”
虞蕴瞬间眼神飘忽,避开严奉若的目光,他垂眸接过严奉若端来的茶水,为老师倒上……
“长兰是让你想法进宫为天子侍疾罢。”
“哗啦——”一声脆响,雅致的青瓷杯四分五裂,茶水飞溅,沿着黄花梨木的细润纹理蔓延,淅淅沥沥洒落在地。
严奉若从袖中取出方帕,拉过虞蕴的手擦拭,嗔道:“你平日里书锦绣文章,习精妙拳脚,怎得为一点小事失态。”
虞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这,这是小事?
他都要怀疑‘他爹’和老师是否事先通过气了?!
严奉若仔仔细细擦过少年的手,又检查一番。
虞蕴心里道:老师如此妥帖温柔,与‘他爹’完全不同。
他很是受用:“老师,我没事。”
严奉若确认他没伤着,这才收拾案几。
他知道虞蕴心思正,是以先时一直未言,也曾怀疑自己是否狭隘小性了。今日得知杜长兰来了一趟,严奉若便有所猜测。
观虞蕴反应,看来他猜测无误。
严奉若打理案面,不与少年对视,免得少年别扭,他只是道:“蕴儿,你不必想别的,你只管尽你的孝道,无论是长兰还是我,都不会叫你为难。”
虞蕴眼眶一热,险些激出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勉强平复情绪,孩子气的皱了皱鼻子,道:“爹让我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然后就没了,让我自己想。”
严奉若睨他一眼,神情微妙。
虞蕴:?
虞蕴:“老师?”
虞蕴眨了眨眼,“老师,您可以告诉我吗?”
严奉若重新倒了一杯水递至他跟前,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弯眉,声音清冽如雪:“自己想。”
虞蕴:………
可恶,又让他自己想。
少年握过杯子,小口小口啜水,耳边又传来淡淡清音:“我曾听人说,得过天花后治愈的人,不会再染。想来疫病也差不离。”
虞蕴动作一顿,侧首望向严奉若,少年明亮的黑眸中映出青年清隽的身影,他咕哝:“老师是什么意思?”
严奉若心中有诸多借口,但眼前的少年是他看着长大,犹如一块上好美玉,他也曾雕琢一二,对少年自是喜爱又怜惜,于是那些借口都散了去,只是一声轻叹:“你爹将你放在心上,爱你如同爱重自身,或更有甚之,若无万全把握,他是不会让你做什么。”
虞蕴捧着杯子,轻轻哼了一声,眼角眉梢带着得意和一股儿骄矜。
虞蕴自是回过味儿来了,难怪皇祖父初染瘟疫时,他爹不来寻他。过了几日,他皇祖父病情有所转好却未大好时,他爹来寻他了。
他捧着茶杯,觉茶水清甜,嘴角止不住上翘。随后又想起二皇叔薨逝,皇祖父还在病中,他不该有愉悦之情,遂强行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