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马觉抱着妻子久久难眠,思绪透过黑夜,回到数日前。
他在知府府衙的下人房入睡,却在知州府衙的大牢醒来。他警惕性不可能如此差。
他被下药了。
他怒瞪审讯者,打定主意什么都不会说,就算他死,也要拖着姓杜的一起。
可马觉没想到审讯者会报出他的身份来历,简单干脆的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配合杜大人,事成后让他光明正大回乡。
不甘怨恨在马觉心头盘旋不下,长夜漫漫,他数次拿起白绫又放下,天将明时,一头套在了白绫上。
纵使他妥协,也要更多好处。他要占据主动权。
然而濒死之际,牢内也无二人,马觉终于怕了,用力全身力气挣扎,重重摔在大牢冰冷的地上,也将他摔清醒了。
他并不重要,红尘道人身边除了他,还有其他人能够盘问。
后面的事情在他记忆中有些模糊了,他恍惚着交代一切,道出铁矿具体位置,估算把守人手等等,如今回想马觉仍如梦一般。
屋外夜风呼啸。他感受着怀中传来的热意,在寒冷的夜里,是如此令他安心。
现在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该他想的事情不必去想。
马觉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却畏怯可怖后果,适可而止。
但辛起从头至尾跟随杜长兰处理此事,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内情,因此他也更不明白最后关头,杜大人为何收手。
深夜的府衙书房,烛火映出辛起挺直的脊背,他跪在案前,向他的主子恳求一个答案。
杜长兰不疾不徐磨墨,低垂的眉宇含秀多情,轻声笑了笑:“以你的性子,本官还以为你又是装聋作哑。”
辛起嘴唇动了动,复又沉默。
墨条划过砚台,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为杜长兰伴奏。他叹息一声,“本官原也是打算揭露覃州步兵指挥掩藏铁矿信息,私自开采一事。一旦事发,少不得要卷入颇多官员,甚至皇子也未可知。”
“那大人为何……”辛起抬首,眉头紧蹙。
墨成,杜长兰搁下墨条,以方帕擦手,“密折上奏前一刻,上京来信。家宴上九皇子奉上一只白狐,号曰祥瑞,讨天子欢心。谁知年后不过数日,白狐暴毙。”
辛起面色一变。
杜长兰淡淡道:“九皇子虽呼冤枉,但其他派系趁此落井下石,不久宫中传来九皇子的母妃身亡的消息。”
辛起想,这是九皇子的母妃一命换一命,用她自己换了九皇子。但与覃州铁矿一事有甚关系?
似是知晓辛起心中所想,杜长兰的声音幽幽传来,“九皇子一事了了后,当初上奏掺九皇子的官员因故被贬,因故身亡。”
寒意从地砖缝隙钻出,透过地毯,刺入辛起的体内,他失声喃喃:“是…九皇子。”
杜长兰伏案处理公务,头也未抬,也未叫辛起起身。
烛火婆娑,在窗前投下一道模糊颀长的影子,静谧无声。
辛起的双膝泛出麻意,细细密密的刺痛如针袭来。但他恍若未觉,杜大人并非刻薄之人,平日对身边人也颇为宽厚,此刻晾着他,应是他还有什么没有想到。
辛起低敛着眉,不断复盘方才他与杜大人的对话,逐字逐句分析,琢磨。
对话最后,他说是九皇子挟私报复后,杜大人便不再理会他。
难道是有人嫁祸九皇子?
辛起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那是什么?
他思来想去不明白,再次抬首望向伏案办公的杜长兰,少顷,他以头触地,深深道:“大人,小的浅薄无知,恳求您明言。”
杜长兰搁下笔,双手交握,对辛起道:“你猜测错,也不全错。”
“九皇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母妃为救他丧命,他无法对憎恶的兄弟动手,转而将矛头指向兄弟的手下。但你忽略一点,皇城脚下,天子大权在握,若无天子纵容,九皇子焉敢如此狂妄。”
一刹那,辛起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拍打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杜长兰眼睫半垂,薄唇吐露声语:“咱们天子是位重情重义之人。”
辛起一时不知杜大人是赞扬还是讥讽。
昨夜残留的烛火烈烈燃烧,不过寸长,犹如行将就木的老者。
杜长兰单手支颐,漆黑双眸中,火光跳跃:人上了年岁,脑子就不甚清明了,情感时常占据上风。
当九皇子的母妃以死为子喊冤,九皇子的哭喊浮现脑海。天子心中的天平就偏了。
天子会认为冤枉了九皇子,奈何旧人故去,惨剧无法更改。因此天子需要旁的人来承担这一切。
这便是天子纵容九皇子的泄愤的缘由。皇权至上,如此的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