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眸笑问:“本官瞧着是那爱拈酸之人?”
辛菱一头雾水,“小的惶恐, 不知大人此言从何说起。”
杜长兰搁下筷子:“那怎的厨下里的醋都倒本官菜里了?”
辛菱似是有些明了,他告了一声罪, 用公筷浅尝一口菜蔬,差点吐出来,强忍着才咽下去。
“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将厨子拎上来。”
辛菱叫了两个衙役,将厨下两个厨子并三个厨娘一并押入内厅,隔着山水鱼鸟屏风,辛菱年轻胜意的声音传来:“大人,人带来了。”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喊冤,“大人,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在凌乱的喊冤中格外规律,一只手把在屏风边缘,指骨细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指甲盖透着健康的薄粉色,一瞧就知是养尊处优之辈。
两名厨子心中啐了一句文弱书生,面上仍然仓惶申冤,“大人,小的冤枉啊。”
一道人影投下,二人瞧去。只见来人面如冠玉,身形颀长如松如柏,在上首落座,朝他们抬了抬下巴,显露出锐利的下颌线。
“说罢,为何本官的午食酸涩泛苦。”
“大人,大人,小的可以解释。”年长的魏厨子迫不及待开口,仿佛早已准备好千言腹稿,应对杜长兰的质问。
魏厨子道:“大人,古语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覃州地界儿祖祖辈辈就好醋,平日里没得点醋都进不了食,这是咱们覃州风俗。”
年轻些的周厨子也道:“是啊大人,且覃州缺盐,很多时候覃地百姓都是以醋代盐。”
杜长兰端起手边茶盏,不疾不徐的拨了拨茶沫,淡淡道:“覃州往西南三百里便有一个盐池。”
厅内忽的一静。
魏厨子额头浸出细汗,忙道:“可恨奸商借路途艰险之名,肆意涨价,其他地方四五十文一斤盐,在覃州要一百二十文往上。”
“喔?”杜长兰呷了一口茶,这才道:“本官怎么记得本地官制井盐也不过80文一斤,客盐价更廉,若是量大,五六十文也买得。这知州府上下大几十人用盐颇费,因而购盐量大,该便宜才是。但本官怎么瞧着账目有些对不上……”
随着杜长兰每吐出一句,两名厨子额上的细汗就更多,三名厨娘俯下叩首,瑟瑟发抖。
魏厨子搜肠刮肚寻找借口,“大人,小的,小的……”
“是上一任知州大人的意思。”周厨子忙道:“小的也不知缘由,只是上头有令,小的们就照做了。”
他朝杜长兰磕了一个头,一句“大人”唤得情真意切。
“小的们也曾对此提出过疑惑,但是知州大人是小的们的天,他有不悦,小的们有再多疑惑也只能咽回肚里。小的们当真冤枉,恳请大人明鉴。”
他竟然是一推二五六,将所有事推至上一任知州身上,左右人死无对证,由得周厨子混说。
其他几人连连附和:“恳请大人明鉴。”
辛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望向杜长兰,唤道:“大人,您看……”
杜长兰轻笑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本官错怪你们了,辛菱你去账房支二两碎银,每人赏四钱做安抚用。”
魏厨子等人心下一松,又有被杜长兰唬住的羞恼,一时对杜长兰怨怼更甚,呸的样子货。
他们回到厨下,见没了人,忍不住阴阳怪气,左右是讥讽文弱书生那些话。三名厨娘不敢接茬。
魏厨子嗤笑:“妇人之胆,与鼠无异。”
三名厨娘面色愤愤,张口欲言,少顷又止了嘴。
魏厨子磨着菜刀,刀锋寒光闪闪,“把刀磨快些,晚上咱们为杜大人炮制一桌覃州美味。”
众人不言,唯有磨刀声沙沙,一时掩盖了风挪树影。
天上的日头耀耀,炙烤大地,在地面投下简短的影子。
杜长兰阅完账本,面色凝肃,又是一地烂账。对比之下,知州府厨下那点烂账简直不值一提。
他呷了一口茶提提神,继续查阅,纸张愈泛黄,年代愈远,做假账的手段就愈低劣,杜长兰心中不住吐槽:这点三脚猫就出来接活了,钱真好挣。
时代变了,什么人都能当账房了。
杜长兰吐槽的起劲,忽然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传来,他抬眸看去,正好对上刚进门的莫十七。
莫十七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大人,你鼻子真灵。”
杜长兰一时不知道莫十七在夸他还是损他。
他合上账本,刚要揉揉泛酸的肩颈,忽的想起自己碰了一下午陈旧账本,于是手停在半空。
辛菱默默持热帕给杜长兰擦拭,末了,朝杜长兰谄媚一笑,就差没明说:大人,小的贴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