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在孟旭眼里是苛责,成王却只有羡慕的份儿。若是哪天吃了圣人的训诫,不管是打手心还是罚跪,成王都会乐得多吃一碗饭。
小时候觉着听话圣人才会喜欢他,长大了才发现,圣人要看的就是他不务正业、游戏风尘的模样。等成王看懂了自家老爹的心思,就开始不学无术,当个浪荡子。果然,圣人见了他不成器,反而对他还多几分亲近。
端慧太子那是天之骄子,玉汝于成,是不可一世的天才,成王从来都没想跟他比肩。可凭什么连资质平平的二哥都能得到父皇呕心沥血的栽培?而自家却只能做陪衬他们的绿叶。
连着赐婚也是,给二哥挑的人,德言容功样样出挑。自家这个,除了跟侍妾们斗法厉害得紧,见识心胸一样也拿不出手。
心有不平,必生怨怼。
而圣人却还沉浸在权力平衡的泥沼里无法自拔,再看不懂维系天家父子的早就不是亲缘,而是政治。
王怀瑾看出圣人有气,也听说了成王妃早产的事,见着圣人对成王递上来的摺子发愣,还劝一句:“皇爷,天色不早了,不如先把饭吃了?”
圣人也实没了跟孩子们置气的心思,就着王怀瑾的话问:“胡女现在何处?”
这时间,只怕暖阁里也才刚传膳,圣人一句问话反倒提醒了王怀瑾:“姑娘该当刚吃上。”
得了这话,圣人也不用再往紫宸殿传御膳,反而抬脚往暖阁里去。
那胡女在干清宫待了四五天,前两天还怕圣人会把她怎么样,等日子久了,发觉圣人并不愿搭理她,反而胆子大起来。
她出身穷苦,四五岁就被爹娘往南边卖,辗转腾挪之间,不知道在多少街头拉过琴、唱过曲。直到去年被太子府买了下来,才算有个落脚的地儿。
被买走的时候,原只当是伺候太子,跟她一道的女孩儿们无不艳羡。但她自家却知道,太子买她无非为着两件事,一是胡女,二是完璧。
进了太子府,学上了规矩,养出一副花容月貌,却过上了望穿秋水的日子。她作足了打算,太子自家不召她,那肯定是要把她送给哪位达官贵人。
只不承想,那个人会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圣人残暴,初次侍寝就让她毁了身子。但她却不以为意,在干清宫好歹吃饱穿暖,还没有性命之忧,心底反倒存了几分感激。
圣人用膳再不怕菜式多,有时候缺了一样两样还寻由头骂尚食局的人偷懒耍滑。但在这胡女身上,却掉了个个儿。
王怀瑾往暖阁里传膳,也只是从圣人的份例里扒拉两三个荤腥,两三个素味,再添上一两道汤汁也就是了。谁知递到那姑娘的饭桌上,她也只拣两三样中意的吃,别的菜又原封不动给王怀瑾退回来。
一开始王怀瑾还觉着这胡女口味刁钻,但一看她动了筷子的菜都吃了个干净,心里倒明白几分,下回就只拣她爱的几道菜往上送。
圣人一进暖阁,见到胡女饭桌上只有一荤一素一汤,先皱了眉:“吃不惯宫里的膳食?”
那胡女少说也在上京呆了十年有余,再说吃不惯住不惯,圣人也是不会信的。
除了初夜那晚,圣人还是第一次往暖阁来,胡女受了些惊吓,搁了汤匙,跪下来请罪:“御厨手艺高超,但奴只用得了这么多。”
这话没有作假,圣人也不理会,只给王怀瑾下令:“再寻摸几个菜来,添上一壶梨花白。”
王怀瑾明白圣人这是来了兴致,要了好酒好菜,总得有人在一旁服侍,却不知这胡女懂不懂怎么伺候:“皇爷,就在这?”
圣人转头,把眼一横:“不在这儿在你屋子里?”
一句话噎得王怀瑾吞吞口水:“皇爷折煞奴才,奴才这就去办。”
胡女跪在地上,没有圣人的令,她也不敢起身。等宫女内监们摆好了膳,圣人坐定之后又对着她颐指气使:“你在等朕抱你起来?”
胡女哪敢惹圣人不快,立马恭敬地立到一旁:“奴不敢。”
见着这只外国兔子站那么远,圣人也不满意:“朕会吃人吗?”
胡女又往圣人跟前挪了几步,狠狠心还斟了一盏酒,往圣人跟前递:“奴多谢陛下。”
圣人听了这句话,倒有些哭笑不得,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杯酒,咂一声:“何出此言?”
不仅圣人,连王怀瑾都不知道这个胡女有甚事值得道谢的。
胡女听了圣人的问话,又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圣人磕了头:“奴本微贱,飘似浮萍,因着您才有今日。”
想想也是,如果胡女不入宫,在街上卖艺又能苟活到哪一天,说不得就被哪个地痞流氓脏了身子。
话虽如此,但满宫里恐怕只有眼前这一位觉着内宫安稳,圣人有意逗弄几句:“往日如何,如今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