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很少这么上道,圣人难免有些得意:“吾儿孟旭,深得朕心。朕登基以来,纵佳丽三千,唯胡女不可得。”
大家都在打哈哈,只有一直坐在末席的武安侯看不惯这些荒唐事,冷哼一声:“老臣往日只见太子气度不凡,却不想这么糊涂!”
孟旭吃了他的贬损,面上一片平静,缓缓走到武安侯跟前弯腰抱拳:“敢问张卿有何高见?”
张仕濂安然自若地受了太子的礼,一脸愠色,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臣虽老迈,也知自太祖而始,胡人便视我大邶为宿敌,恨不得刮我大邶子民的骨,饮我大邶国君的血!太子如今置国仇家恨于不顾,反倒将那妖女进献吾皇,居心何在?”
圣人见了张仕濂这副怒发冲冠的样子,生平第一次为孟旭说话:“张仕濂你在说什么屁话?你对朕有意见就冲着朕来,说朕的儿子干什么?”
就差把文贵妃那句成王还是个孩子套用到太子身上。
武安侯跟着先皇在边境上茹毛饮血的时候,圣人还在尿裤子,他根本不怕别人说他以老卖老。
“好好好!这可是圣人自己叫老臣说的!太子固然可恨,但圣人你,也与他是一丘之貉!老臣跟着先皇南征北战才有今天的偏安一隅,如今圣人一朝权在手,就要葬送先皇与一众老臣的苦心经营!圣人午夜梦回,就不怕先皇来索命吗!”
言之凿凿,振聋发聩。
孟旭在心里感怀这么一位忠臣良将,嘴上却仍是为圣人找补:“张卿言重了。您战功赫赫,孤与父皇铭记在心。不过就是一个胡女罢了,进了内宫服侍父皇,也叫天下人看看大邶皇帝恩威并施的为君之道。岂不美哉?”
成王很清楚太子和圣人在打什么鬼主意,也搁下手中的青玉酒杯,跪到殿中,头一次不跟太子唱反调:“父皇明察,二皇兄所言正是。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弱质女流?”
成王表了态,那些跟他交好的王公世子也纷纷表示: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献给圣人享用是太子的一片孝心,不能辜负。
而圣人却暗自被张仕濂的话气了个仰倒,左一句先皇基业,右一句祖宗江山,自他成了皇帝,这些话日日听夜夜听,竟没有个尽头。
满朝文武嘴上对圣人歌功颂德,背地里却时时刻刻都在缅怀先皇!
他们说先皇如何如何仁政爱民,圣人就学着仁君的模样轻徭薄赋、惠施天下;他们说先皇如何如何横刀立马,圣人也期待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收复失地、荡平四海!
多年的励精图治、朝干夕惕在天下人眼里竟是个笑话!
圣人心意难平。
他浑浑噩噩活了四十几年才明白,原来自家一直都活在老爹的光环之下,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苦海无涯。
但圣人却不是跟自己老爹置气,他是自恨无能!
难道脱离了先皇的影子,他就不能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吗?个个都反对他,他偏要证明给天下人看!
这个胡女他势在必得不说,北上巡狩,更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圣人连同自己的儿子侄子在作戏,列位公卿心知肚明,就算不知道,也乐得糊涂,只顺着圣人的话说不就相安无事了?
反正军国大政又不与他们相干。
胡女入宫是引文,北上巡狩是真章。
这世上不止他张仕濂一个明白人,能跟圣人同席吃酒,谁还是个蠢的不成。
只不知道武安侯在堂上侃侃而谈家国大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府里还有未曾入仕的儿郎,未曾婚嫁的女儿。
就算身家性命不要了,父母妻儿也一并舍了吗?
张仕濂眼见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们纷纷倒向圣人一头,甚至连他一直觉得有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太子也成了圣人胡作非为的帮凶。
他无力回天,只得发出最后的悲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这话放在旁人身上就是掉脑袋也不为过,但武安侯,圣人还真拿他没办法。但凡圣人是个讲良心的,见了武安侯叫一声叔父都是应该的。
所以就算张仕濂在宴上这么胡闹,圣人也只是命太子把他请出去,还要“好好”送回家。
待张仕濂一走,朱雀坊接着歌舞升平。
圣人不仅受用了那个胡女,还借着这位异域美人表明了他对北地胡风的向往,发愿终有一日将亲临边塞。
英国公齐国公带头称是,满座高朋再无异议。
成王自家更是表明愿意同圣人一道领略北地风光,遍览胡女风情。
倒也融洽。
第14章 十四、衣冠古丘
张仕濂在朱雀坊闹的动静,冰晶馆的女眷们自然也听了个大概。就算听不明白,还有个文贵妃当传声筒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