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的话还能说是阿谀奉承,但张太医总还有看家本领在,有了他的担保,郑皇后与徐贤妃也不再整日整日宿在景阳宫里,如今只白日里来瞧一遭,晚间又各自歇息。
是日青阳霭霭,风轻云暖。
徐沅惦记着王清惠前日说想吃六必居的酱菜,恰巧今儿孟旭又托人从宫外买了回来,便兴高采烈地带了一碟子开胃小菜并一盏燕窝往景阳宫去。
酱菜本不是甚稀奇的东西,别枝和惊雀想到王娘娘这一遭病得沉重,有意劝徐娘娘再多带些滋补的药膳。
两个丫头是好心,可徐沅的心里却没来由地有些膈应那些治病救人的汤汤水水,当即摆了头:“盼着她此后无病无灾才好,虚不受补,还是循序渐进为上。”
既是点明要送往景阳宫的东西,宫人们装点的动作自然也很麻利,不多一会儿,徐沅就能坐上撵轿,晃晃悠悠地去探望王清惠。
从王娘娘病了,景阳宫的门槛都快被郑皇后和徐贤妃踏破了,太监们远远见到徐娘娘的仪仗往这边来,自有眼尖的往内殿通传。
春日里人虽困倦,但胜在天清气朗,王清惠连病中的颓唐都扫去不少。一听袭夏说徐沅要来了,她的兴致更高,还问可不可以打会儿秋千。
王娘娘的身子骨虽比年前气若游丝那两天要好上不少,但袭夏想到她总背着人咳血,便答道:“您如今受不住折腾,这样吧,奴婢在槐树底下给您安置一张藤椅,您躺在上头晃一会儿,倒比秋千得宜些。”
王清惠知道自己眼下谁也拗不过,心里虽有些为不能打秋千感到憾然,但最后还是妥协:“也好,等小沅来了,还能与她一道说说话,再好不过了。”
美人横卧,春风不度,自是良辰美景。徐沅见王清惠难得愿意出来透透气儿,脸上的笑意更盛,双脚刚踏进宫门,嘴上就嚷嚷开来:“姐姐今日好雅兴,倒衬得我是个俗物了。”
俗不俗的,不过是说来逗闷子罢了。王清惠强撑着半坐起来,连身上盖着的毡毯滑落在地都不曾察觉,只顾着对徐沅笑:“阿浔刚走,你就来了,也不嫌路远折腾。”
若说王德妃病这一回,能落着甚好,大概就是圣人对她的态度再不比往常冷淡,景阳宫今时今日亦能得两分尊贵,就连皇后和贤妃日日往这儿来,也不见哪个敢在背后嚼闲言碎语。
圣人既默许,徐沅便来得更勤快,哪里还会嫌弃折腾。如今也只轻手轻脚地将王清惠按回躺椅上,又替她盖好薄被,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说:“我不来守着你,就怕你又像去年冬天那样在雪地里撒欢,弄丢了小命!”
徐娘娘虽是常客,无需过分礼敬,但袭夏还是与她搬了交椅,添了茶盏点心,顺带着打趣一句:“您真爱说笑,若不是有您和皇后娘娘日夜守候,我们娘娘哪里能撑到今天?”
清惠平躺着,看着气色倒还好,徐沅一屁股歪在椅子上,说起话来愈发不管不顾:“你家娘娘本事大着呢,只不叫你这个黄毛丫头知道罢了!”
本事再大,也是一介凡人,逃不过六道轮回,躲不去生老病死。能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倚靠片刻,再与徐沅贫嘴一二,王清惠就不想再多计较。
所以就算知道徐沅话里有话,王清惠也照旧不露声色,只闭上眼睛淡笑,回道:“受宠多年,还未见徐娘娘跋扈过,今儿这副七倒八歪的模样,还真像那回事了。”
喜子都能在南书房讲经论道,又见多了圣人的真情假意,徐沅就再不似昔年小心谨慎。在王清惠面前,她更是无所顾忌,四仰八叉地靠着交椅,瘪瘪嘴说:“大不了就是跟先皇后一个下场,反正活着也是无趣。”
王清惠自己半条命还在阎罗殿里没收回来,可听了徐沅的负气之语,又慢悠悠地瞪她一眼:“纵要死,也不能跟那位一个下场!”
在病人面前说死啊活的,总归不吉利,徐沅只好改口道:“说着好玩罢了,哪里就能当真了?倒是姐姐你,好容易大病新愈,虽面上看着尚可,就不知心里的症结,医好了没?”
心病难医,世所公认。
王清惠心知躲不过徐沅的层层盘问,言语间也不再躲闪,直言不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跟阿浔,总觉得我是因为圣人,抑或那个早夭的孩子才病的,是也不是?若为这些,倒多余操心。我这病,若说为着他们,确也为着他们,若说不为他们,二者干系也不大。我这样说,小沅,你明白吗?”
这话并未讲得有多透彻,但徐沅还是听懂了,一杯清茶入肚,再开口,就是怅惘:“痴活半生,到底是我将姐姐小看了去。只当你与他连女儿都有过,往年再是冷淡,日子久了,总也能重新热络……谁承想,会是今时今日这番离心离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