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自戕,圣人非要说吴皇后是叫成王派人害死的,赵德胜不敢跟皇帝辩论,只能缩在角落里受气。
圣人今儿总归心气不顺,一连打翻了好几个砚台,手上连笔都拿不稳。
赵德胜看他哆哆嗦嗦半天,便说:“皇后娘娘遇难,您哀痛过甚,如何下得了笔?”
不止哀痛,更有羞惭。那毕竟是同床共枕过,肌肤相亲过的女人啊,为了圣人的金枕迷梦,说没也就没了……
孟旭放下手中的笔,开始关心起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你细说说,皇后到底是怎么过身的?”
赵德胜不敢欺瞒,如实相告:“娘娘过身的时候,胸前正插着一把匕首,想是刀尖伤了心脉,血尽而亡……”
其实不拘哪种死法,只要能跟成王府扯上关系,就不算白费,可她偏偏,选了这最惨烈、最决绝的一种。
圣人终是受不住良心的责问,重重低下头去,不言也不语。
赵德胜不知这个年富力强的君王在鼓捣甚,他往前凑近两步,只看到圣人盘腿儿坐着,龙袍上有一片濡湿。
人都没了,哭有甚用?赵德胜一时不知该同情面前这个抛妻弃子的年轻帝王,还是在心里暗笑他作茧自缚。
思来想去,赵德胜还是静悄悄退了出去。
果然,赵德胜刚在门口站定,就听见内间传来低沉的专属于青年男子的悲咽声。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可若真到了伤心的时候,男人不一样能哭湿青衫?
只是别后空忆,路隔吹箫,又有甚意思呢。
因先皇后的丧事未了,圣人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追讨逆王余党,前朝后宫都忙着为皇后服丧,旁的事暂时都只能搁置下来。
徐沅是一早就听见风声的,再加上干清宫那两道圣旨,她稍微动动脑筋,就知道皇后叫圣人给逼死了。那日午后,她本在景阳宫陪清惠一道歇晌,借机宽慰她的失女之痛,后来听说了吴皇后的死讯,当晚就开始发癔症。多日未曾起身。
可再是沉屙难起,先皇后的丧仪也不能躲懒,郑浔自不必说,一直在为守灵哭丧这些事打转儿,连饭也没正经吃上几顿。王清惠原来就怕沾俗务,小产过后又一直病恹恹的,治丧这些事再忙乱,她也是帮不上忙的。
徐沅见郑浔独自操劳,瘦得两颊凹陷,便也强撑着病体一道理事。被郑浔撞见了,免不了一顿责骂:“一道处了这么些年,难道先皇后还会介意这些虚礼?你看你都病成甚模样了?还这么跑来跑去的,意义何在?”
后宫女人本来就少,除了四妃上这几位,剩下的就是谢贞嫔和唐昭嫔的位分高些,江美人、罗修仪位分低得可怜,连到灵前哭一哭都不够格。
先皇后百般贤慧,对众人都多有照拂,总不好叫她灵前冷寂。恰好那天清惠身上还爽利点,也跟着在坤宁宫露了面。她一向是最懂徐沅的人,还出言开脱:“阿浔,小沅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骂她作甚?”
郑浔不是想指责哪个,更无意摆贵妃的架子。她只是心有戚戚,无处言说:“她倒好,一走了之,留下我们,也不知要煎熬到哪年哪月……”
第105章 一百零四、南浦凄凄
皇后亡故,怎么都算国丧,圣人罢朝月余,服齐衰一年,着素服七日,定谥号为“文贤”。大面上的事儿,总不至于寒酸。
顾念着永嘉公主年幼失恃,再加上圣人自己心虚,便又给这位唯一的嫡公主添了俸禄恩赏,顺便又将与黄家二郎的婚事重新拿出来说道一回。
文贤皇后的丧事场面宏大,耗费奢靡,礼仪更是繁琐。郑浔在坤宁宫的小半个月都是头昏脑胀,好不容易熬到一切终了,圣人又在雍和宫提起,等过了孝期,想早些给圆圆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嫡公主的婚事是先皇后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旁人无故也不能臧否,这事儿唯一的变数,不就是圣人这个当爹的。
别的人或许不清楚,可郑浔这些年却把孟旭的心思看得透彻,一听到发嫁公主这话就急眼:“夜长梦多?哪里的梦?何来的多?”
文贤皇后已经为江山社稷葬送一生,孟旭也不忍心叫圆圆再吃同样的苦。他见郑浔一脸怒色,还好言好语地解释:“上回绞杀成王,并没有挪用多少兵力,看着边防还算稳定,鞑子这才肯老实几天。可以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郑浔一点就透,气得扔了手里的茶盏:“怎么?圆圆那样一个珠玉般的姑娘,就非得嫁到北边去吃苦?您想想先皇后,再想想您今儿这番话,就不理亏?”
圣人自然是理亏,正因为理亏,才想让圆圆快些成亲,好彻底断了日后远嫁和亲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