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死逆王,还留了全尸,又没连坐王府家眷,这实在称得上法外开恩。赵德胜以为圣人最终还是为了皇后有所妥协,止不住地夸:“成王爷错得离谱,得亏您仁慈,换了旁人,只怕血都要流几大缸,哪里还能落着一个全尸?”
他万万想不到,圣人只是话还没说完,真正的好戏,且在后头。
只等赵德胜拟好第一道旨,圣人才又补充道:“将才那道旨,立时就发出去,叫杨继业和黄政帮着参详,改明儿张榜昭告天下。”
赵德胜唯唯诺诺应声:“奴才明白,立马着人去办。”
事情还没完呢,圣人被赵德胜着急忙慌的样子弄得有些不耐烦,阴恻恻地横了他一眼:“慌什么?朕话还没说完呢!”
赵德胜便不敢再乱说乱动。
“天下大乱,罪在成王,念及昔日的手足之情、同胞之谊,加之王府子嗣年幼,朕为人叔伯,本不忍株连。然成王心狠手辣,竟于兵败之时加害皇后,其心可诛!皇后吴氏,乃朕中宫元后,独明事理,协厥坤仪 ,固足为贤。今良佐爱妻无辜受害,朕甚痛之,断不能再因一时不忍姑息养奸,故贬逆王妻儿为庶人,流放边地,终身监禁。”
流放边地,终身监禁,这与死刑何异?圣人那颗心,始终都是硬的。
干清宫这两道圣旨发出去,就算给成王造反这个事儿定了调。成王自然是站着进宫,躺着出宫,还有赵德胜亲自送他上路,等人死透了,尸身自然是陈淑宁进宫来认领回去的。
由于是人人喊打的反臣,成王既不能入皇家陵寝,更不可能受皇族供奉。出生的时候呱呱坠地,到死那一天,却是寂静无声,甚至宫里连樽像样的棺椁也不肯赏,唯一张草席敷衍罢了。
圣人对于王府众人都有了安排,成王的姬妾也好,子女也好,该流放的流放,该监禁的监禁,倒再不用陈淑宁操心甚。
没了家里这些担子,不需要再担忧后院那群人的生死,又有永失所爱的悲痛作祟,陈淑宁最终还是独木难支,随着下身血崩,走向了生命的尾声。
树倒猢狲散,王府里的丫鬟奴仆跑的跑,逃的逃,到陈淑宁咽气的那天,身边竟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下身已成血泊,陈淑宁却又很清楚自己已身至无处话凄凉的绝境。
她没了力气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之事,只缓慢伸手去摸枕头下那个她日夜观摩的虎头帽,心道: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喜欢当逆臣之后。
念及此,陈淑宁的心里又多了些释然。
奄奄一息之际,却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揽起陈淑宁,唤她:“王妃,王妃……”
陈淑宁已无法听声辨人,她微微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令她无比惊讶的面容:“皇后娘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啊?”
吴字微和陈淑宁并算不得深交,但她瞧着怀里的人有气无力,眼里还是浮现了泪花:“我与你一般,叫丈夫抛弃了,还能到哪处去?”
陈淑宁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还在王府里,她拼着全身力气好言相劝:“快别耽搁了,快走吧。成王爷已经伏诛,宫里宫外都太平了……您前几日不还念叨永嘉公主么?再不回去,她该担心了……”
连陈淑宁这样一个半梦半醒的人都知道,成王一死,王府里就再没有人能谋害皇后,可圣人还是颁了那样一道旨,他觍着脸跟天下人哭诉,说他的爱妻已经叫逆王害死了。
不说皇后,就是日夜追随的冯红玉听了这道旨,也什么都明白过来。
原来圣人压根儿就没有迎回中宫的意思,原来他只是想用皇后的死,换成王一家的灭门之祸,换他身上那个仁君圣主的美誉不受损害。
红玉觉得圣人太过无情,等成王妃咽了气,她就放声痛哭起来:“陛下说您死了,您还怎么活啊?”
在王府里锁了这些日子,圣人要是有心搭救,早就把皇后仪仗抬过来了,哪里需要挨到现在?
吴字微想过圣人会弃她于不顾,却没想到,真要她死的人,竟会是那个许多年来风雨同担的丈夫。这一场不恩也不爱的夫妻,当真是枉作了。
思索许久,吴字微还是决定让圣人如愿:“罢了罢了……我在九重深宫中,心成寸灰,身无凭寄,他既替我定了寿数,我应下便是。古往今来,但凡皇后为国身亡,总免不了风光大葬,顺带着儿女也会受惠……圆圆有我这样忠烈的母后,将来必定前程似锦,一世无忧,多好啊。”
皇后不幸亡故,这样的消息虽谣传了许久,但圣人始终也没命人预备丧事,直到张季玹领人抄检逆王府邸,发现了吴皇后的遗体,干清宫才传出了举国尽哀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