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圣人却说:“遇饮酒时未饮酒,惹来青山笑人愁,若大家都平安,倒也罢了,今日死明日活的,反倒无趣。”
徐沅闭上眼睛轻叹:“生死一事,怎么作得准呢?”
第98章 九七、坐有琴书
圣人前脚召见了徐贤妃,后脚又颁了圣旨,把后妃们的份例都往上提了提,虽然主要还是为了平复人心,但大伙儿好歹也真得了实惠。其中,因为王娘娘身怀六甲,景阳宫的赏赐便与众妃不同,这倒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圣人肯对王淑妃好,居珩还没脸没皮地跟着高兴了一晚上。赵德胜本来还打算等明儿一早再往六宫传封赏的恩旨,但居珩却觉得宫里如今算不得太平,诸位娘娘都是愁容满面,还不如早与各宫报喜。
一则能哄得王淑妃高兴片刻,二则也好叫六宫的主子奴才都瞧瞧圣人宅心仁厚,稍稍安抚人心。
王淑妃高兴与否,赵德胜倒不在意,但他仔仔细细琢磨了圣人这道旨意,最后竟然听信了居珩的蛊惑:“卫御女死得不明不白,底下人也不知生了多少口舌是非,早些把陛下的旨意发出去也好,内宫如今,再乱不得了。”
居珩不比赵德胜知道军国大政,还如往日一般跟自家师傅嬉笑:“您怕个甚?底下那几个奴才要敢闹事儿,又与您有多少相干?”
这话放在往常,居珩早就被骂出千百个孔来了。但今天,赵德胜却提不起兴致来跟谁置气,他手里托着一盏参茶,很不耐烦地下令:“小兔崽子!你懂个逑?”
居珩虽得了允准,但他还是假意托了赵德胜一手:“您今儿忙一天了,皇爷这盏茶,就让徒儿去送罢。”
自徐贤妃来了,圣人总还肯露个笑脸儿,但君心难测,谁知道里面那位爷现在作何感想。赵德胜左思右想,还是朝居珩摆了手:“你伺候不来,还是早些去景阳宫传旨为好。”
居珩本来就有些心急如焚,如今听了师傅催促,乐得咧嘴笑:“从来只见圣人对徐娘娘另眼相待,谁成想王娘娘也有这样一天?”
按照王淑妃那个性子,就算圣人肯对她另眼相待又如何呢?赵德胜在这深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深知帝王心术,当即狠踹了居珩屁股:“叫你去还不去?在这儿摆谱给谁看?”
居珩乐得没边儿,领上两个小太监,再拿了圣人的手谕就往景阳宫赶。
王淑妃常年深居简出,居珩就算梦里都在想她那副花容月貌,白日里却难见到一面儿。仔细想来,上回这两个人碰头,竟还是王娘娘最后去干清宫侍寝那天。
居珩走在平直空荡的甬道上,这心里就跟有猫在抓似的,又痒又疼,只恨不得立时就飞奔到王娘娘身边,告诉她圣人也肯对她万般珍重了,以后,以后……
至于以后该如何,居珩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动了贼心,却没有贼胆儿。要依王清惠那个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居珩但凡敢越界,到最后大概率就是同归于尽。
居珩倒也不是怕死,他这辈子先是抄家灭族,受宫刑之辱,后入掖庭,又成了人人皆可践踏的草芥。生与死本就是一线之隔,也没甚可畏惧的。
可他却有些舍不得王娘娘遭罪。
哪怕王清惠从不拿正眼瞧他,居珩却始终认为自己心里想要得到的那个人,她应该生与秋月同辉,死随春水无澜。且不说王淑妃,内宫随便哪个人,若为他居珩这么个阉货丢了性命,都实属不该。
这样一想,居珩脸上那一股意气风发又消磨了大半。
小太监们看着身前的大监脸色愈发冷淡,还以为是自个儿差事当得不好,颤颤巍巍地讨骂:“您怎了?刚不是还喜笑颜开的吗?”
居珩远远就能听见储秀宫的哭声,他答非所问:“你们说,咱们若是死了,有人给咱们哭吗?”
这话太过天真,惹得两个小太监一齐发笑:“您胡说个甚呢!宫女还能放出去成亲生子,就咱们,一辈子在这宫里消磨,哪个肯为咱们哭?”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小太监似又觉得不妥,勉强开脱一句:“当然了,您与奴才们,自然也不相同……”
居珩就问:“有甚不同?”
另外一个小太监就答:“您是赵爷的徒弟,走到哪都有人奉承讨好,哪像奴才们,倒不是来这宫里过日子,是来熬岁数的。等哪天老了,瘸了,瞎了,干不动了,就往那枯井里一扑腾,一样是寿终正寝……”
居珩跟着就笑了:“谁说不是呢!”
这三个人脚下生风,扣响景阳宫大门的时候,宫门都还没落锁。居珩知道服侍王淑妃的人并不多,于是只拉长声音唤知春和袭夏:“二位姑娘!出来应门啊!陛下有旨,还请王娘娘接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