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动作安静,不仅没给徐贤妃留宫门接驾的机会,就连那些通报通传的繁文缛节,也一并省下了,就那么双手负背,步态悠闲地出现在徐沅母子面前。
仿佛他这些日子从未缺席一样。
喜子常见他老爹,刚想再摸一个珍珠圆子,还没等得逞呢,一见孟旭,忍不住先往他怀里扑腾:“爹……爹!”
圣人见了妻儿,也不拿乔,先从徐沅怀里抱了儿子,掂了掂重量才说:“混小子见风就长,又沉了不少。”
徐沅本来半坐在榻上,心里对这次面圣早作了打算,有意先与圣人见个礼再说。可她一看到孟旭进来时随意的神情姿态,人虽站起来了,只嘴边那句道万福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
父母再怎么疏离,当着孩子的面儿,也不好过于生分。
圣人抱了儿子还不算,又朝徐贤妃伸出手去:“今儿前朝事情多,让你久等了。”
前朝的事情总是永无休止,随着大邶国力渐盛,边境灾难只多不少,闹不好哪天就要遭受兵祸。军国大事,徐沅虽然没有经手过,但也能想像其中的难处,于是只对着圣人温柔一笑:“您日理万机,喜子与我都能体谅。”
两个人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孟旭还是第一次看到徐沅局促不安。宫人们把她装扮得极为光彩夺目,可当她端端正正地立在自己跟前时,竟还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瑟缩。
原来荣辱不惊的徐贤妃也有如惊弓之鸟的时候,圣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却并没有想像中痛快。
三皇子并不多话爱闹,徐贤妃看着也有些呆愣,圣人站在贵妃榻前头,抱着儿子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个遍,却再没开口说过话。
眼瞧着圣人、徐贤妃还有三皇子三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众人光顾着眼观鼻,鼻观心,只有一个赵德胜还敢出面调停:“皇爷,晚膳已备好了,您看?”
徐贤妃再怎么不搭茬,圣人还是主动拉了她的手,低声哄道:“小沅,要不咱们先用膳?”
还不等徐贤妃开口,被圣人托在手上的喜子先小声嘟囔:“娘,吃糕……”
圣人来的时候就看见喜子抱着珍珠圆子在啃,此时听见儿子还要吃糕,担心积食,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番哄骗:“珍珠圆子放久了,有些凉,咱们吃别的好不好?”
谁知喜子却只随意瞟了一眼珍珠圆子,而后用他那胖乎乎的小手指向徐沅身侧的那碟芸豆卷:“爹,吃。”
孟旭一开始不懂喜子的意思,直到他看到小几上精心摆放的芸豆卷,才恍然大悟地对徐沅说:“难为你想着,闹了这么久的别扭,还记得我喜食这东西。”
圣人有时候说话,怪让人生气的。当着孩子,徐沅本不想与他起争执,可听他阴阳怪气,还是忍不住啐一口:“甚叫难为我想着?磕磕绊绊十余年,我想着您的事还少了?”
这样带着些烟火气的话,圣人听了反而更加受用,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真切:“你想着我,难道我就不惦记你?”
眼瞧着内殿里有些真情流露的苗头,乳母先顺势把碍事的三皇子哄了下去,奴才们也不是傻的,除了两个留下来侍膳的小宫女,其余的,都静悄悄地往外退。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圣人站在徐贤妃身前,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四目相对,却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徐贤妃被圣人的凝视弄得浑身不自在,先开口道:“陛下,咱们入席吧。”
圣人并没有多少吃酒的兴致,但他看着徐沅因躲闪不及而略显慌乱的神色,终是软化了心肠。还是如往常一般先将美人拦腰抱起,一面往饭桌上走,一面感叹:“怎么清减得如此厉害?还以为没了我,你会更得意呢。”
徐沅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是个甚滋味。她本打算说两句顺帝王心意的话,可一作声,却是哽咽:“当日弃我而去的是您,而今倒打一耙的也是您!想来我前世定是亏欠了陛下,今生才要来还您的债!”
吵吵闹闹这些日子,如今再把人揽入怀中,闻着徐贤妃身上凝神静气的蔷薇香,圣人话里话外都是温柔:“这话不对,纵有情债,也是我欠你的。”
两个人连孩子都生了,这时候才想起对虚无缥缈的情爱一事追根究底,徐沅这心里,始终都是委屈,都是不平:“您乃九五至尊,有三宫六院,若说欠了我的情,又预备拿什么还?”
圣人被问得哑口,看着满脸泪痕的徐贤妃,一个不仔细,竟然拿着龙袍给她擦眼泪:“小沅,你别哭,你别哭。”
徐贤妃哭得越凶,心里越苦涩,追问连连:“别后不知君远近,敢问陛下,这些日子,您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