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是不肯伤神,她是不想夺皇后的权。
皇后胡闹,太后有心警告,但又不想做得过分,以至于伤了六宫之主的根基。毕竟要是把协理六宫的权力给了郑贵妃,兴许就没有收回来的那天。
再加上郑浔本来就生了一个天资不凡的皇子,若让她大权在握,圣人免不了要被御史言官们唠叨“偏宠爱妾,不敬嫡妻”。
皇后与贵妃,那是命里注定的冤家,坤宁宫热闹,雍和宫就必须要忍受寂寥。为了皇后的颜面,为了中宫的体统,郑浔表面当了这么些年的贵妃,实际上一点儿权力的边儿也没沾到。
贵妃掌权这样的事儿,太后不待见,圣人也未必喜欢。
可这污糟的内宫总得要人出面打理才行,圣人皇后得有人去劝,宫女太监更要人来管,否则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终究会酿成大祸。
徐沅虽是个末流四妃,但胜在育有皇子,太后选了她出来,一是为着她办事稳妥,二是看重贤妃这个身份不高不低,既能约束六宫,又不至于抢了皇后的风头。
这样的主意,一看就是深思熟虑过的。
可徐沅却不肯轻易低头。
原来没生喜子,许多事忍一忍,熬一熬,总有时过境迁的那天。如今喜子都要满周岁了,徐沅这个当娘的,就不大情愿还被人牵着鼻子走。
“太后娘娘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徐沅身为晚辈,本应为她分忧解难。不过我所知有限,只怕会辜负太后娘娘的苦心,亦不知陛下的想头,不敢自作主张。”
圣人与皇后一天折腾不出嫡子来,内宫就消停不了。安生日子或许有,但肯定不是眼下。
孟旭的为人,徐沅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他不是昏君,更不会办误国误民的丑事。就算眼前跟着皇后胡闹一阵子,不多时候,他自个儿就会回过味来,本不用旁人上去多嘴多舌。
太后用心良苦,算不得错,但在徐沅看来,却有些多此一举。
宋姑姑自然也看得出徐娘娘身上的云淡风轻,她只好换了口径:“您聪慧过人,懂瞻前顾后,还有子嗣傍身,内宫少有能及。偏您又能干,把三爷养得雪人一般,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正念叨膝下寂寞,要是三爷能过慈宁宫陪陪太后就好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徐沅不接旨,慈宁宫就要抱走喜子。
就像当初从皇后身边抱走永嘉公主一样,徐贤妃要是不肯就范,太后就预备故技重施,把三皇子也抢了去。
威逼利诱,这些都是深宫里常见的手段。只不过往年间大家或是顾着情分,或是顾着体面,从来也没用过这些下作手段也就是了。
时至今日,面对着慈宁宫的逼迫,徐沅才真明白甚叫人心之坏,不可估量。今日是太后,明日或许就是皇后,就是贵妃,而往昔那些粉饰太平的闲淡岁月,终究是再不可寻。
徐贤妃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悲凉之意。
到最后,她只剩一声苦笑:“太后娘娘思虑周全,我拒无可拒,唯有领命了。”
徐贤妃果然比郑贵妃听话多了,宋姑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久留,只假意劝慰道:“协理六宫,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太后看重您,才会委以重任,奴婢多说一句,如今宫里叫一群没根儿的东西搅闹得无法无天,也太不像话了!”
太监娶妻,此等陋习自古有之,到了本朝,更是愈演愈烈。要想重新把后宫的规矩立起来,惩治恶监就成了头等大事。
这个道理,不肖宋姑姑提点,徐沅早就心知肚明。
可明白归明白,真要说整肃宫闱,徐沅却懒怠动弹。太监里也有拉帮结派,也有朋党比周,今儿碍了他们风流快活,明儿说不得就要在他们手里吃哑巴亏。
这不是杀一两个秽乱宫闱的太监就能应付了事的。
要这么简单,皇后也不会这么久都对内宫的“对食之风”放任自流。
别枝送了宋姑姑出去,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徐贤妃坐在榻上出神,她没忍住唤了一声:“娘娘?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徐沅心绪不佳,朝着别枝摆了摆手:“你们哄着喜子吃一点罢,我且不饿。”
惊雀看了徐娘娘愁眉不展,正欲上前宽慰两句,先被殿门口的女声截了胡,只听那人略带责怪地说:“好好地,作甚又不吃饭?”
众人定睛一看,来的正是衣带飘飘,不染纤尘的王淑妃。月色穿帘,她踏月而来,更显清雅。
王娘娘一进门,二话不说先捏了徐贤妃的手,笑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以往多少明枪暗箭都过来了,这时候六神无主给谁看?”
徐沅不妨王清惠这个世外高人肯来看她,又惊又喜,几欲落泪:“你怎么来了?唬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