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旭这一生,说不上一帆风顺,却也未曾经历过眼前这般撕心裂肺。他亲眼看着许多人被杀,自己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案,其中就包括血浓于水的父亲、大哥。
只有徐沅这句不想活了,令孟旭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徐沅!那我呢?”
她想到了所有人,唯独不曾想过孟旭。
她自可以一走了之,与这俗世纷扰断个干净,从没想过,也许此刻怀抱自己的男人,哪怕成了坐拥天下的传世之君,内心深处,一样有爱不得、恨别离。
孟旭把徐沅平放到床上,稳住心神跟张淮安说话:“杵在那作甚?上前伺候!贤妃要有个好歹,你们就都别活了!”
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张太医又重新替徐娘娘接起生来,顺便出声安抚圣人的心绪:“眼下还有一线生机,陛下稍安勿躁。”
冲冠一怒为红颜,偏徐娘娘又不领情。赵德胜看着年轻帝王一脸的隐忍克制,凑近劝他:“母子连心,徐娘娘自然舍不得小皇子,生死一线,哪里想得到那么周全?”
圣人并不理会赵德胜,只是抬了脚往外间去,把产房重新留给太医和稳婆。
大伙儿都是聪明人,知道徐娘娘要是今晚上还生不出来,估计就是一尸两命。
徐沅是货真价实的宠妃,为人又宽厚,逢她生产,就连唐昭嫔和谢贞嫔也罕见地露了面。
谢霓笙害怕在圣人跟前晃悠会横生事端,在长春宫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悄默声地回去。
唐静柔平时就往长春宫来得多,此时更是顶着圣人那一脸的不耐烦熬时辰,生生咬碎后槽牙,也耐着性子不肯走。
皇后、贵妃总还见过些大风大浪,端坐在椅子上,尚且还能跟圣人闲话几句,彼此宽慰。
淑妃原来安静坐着,直到听说徐贤妃服了催生药反而昏死过去,这才不管不顾地提裙往产房里闯。
知春、袭夏两个人且还拉不住一个胡闹的淑妃,看得肃立一旁的居珩心惊肉跳。居珩倒想上前劝诫王淑妃两句,又怕在圣人跟前露出形迹来,误人误己。
还是圣人自己先看不过眼,发话道:“都是死人吗!就由着王娘娘撒泼?”
赵德胜这才带着居珩和小栓把王淑妃按到椅子上坐定,安抚道:“陛下心疼徐娘娘,怎么会害她?淑妃娘娘不妨先听陛下分辩一二,莫要动气。”
王淑妃快人快语,对着圣人怒目圆睁:“那些不入流的药,您也往小沅身上用!她有个好歹,我跟您没完!”
淑妃这话并不中听。偏圣人还不愿去挑她话中的错处,净与她争论些没用的:“你在我面前吆五喝六,难道小沅就能不受苦楚吗!真是不可理喻!”
女人在男人面前,总是这么不可理喻。
于是乎,帝妃二人因为徐娘娘喝的那碗催产药,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长春宫吵个没完。
圣人和淑妃吵吵闹闹这么多年,就没一刻停歇,皇后懒得去管,估计着不会闹大,就只把注意力放到徐娘娘身上。
反倒是郑贵妃听不下去,砰一下扔了手里的茶盏,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连底座都磕碎了,呵斥道:“回回见面,就没个清静的时候!圆圆和阿丑还是孩子呢,都知道不来长春宫添乱!陛下和淑妃好歹为人尊长,连孩童也比不过吗!”
郑贵妃往年很有些磅礴气势,自从生了二皇子,除了在雍和宫管教儿子,其余时候极少动怒变脸,更别说像今晚这样摔杯碰盏。
许是郑娘娘温吞久了,圣人都有些不习惯她粗声莽气地说话,还疑惑道:“阿浔怎么突然动如此大的气性?”
郑浔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这屋里个个都是糊涂虫,她掌心在碎茶杯上有些磕碰,此时拿绢子捂了血痕,声音愈发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生孩子都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小沅也不能例外。你们争来吵去,除了扰人清净,甚用也无!”
皇后也难得跟贵妃同声同气:“贤妃在里头挣命,我们跟着着急也就罢了。陛下好歹是万民之主,如今却连干清宫也不回了,是何道理?”
国不可一日无君,宠妃生产,圣人就要罢朝,这实在不是甚兴旺发达的盛世之景。皇后与贵妃两个人字斟句酌,总算是把圣人行事莽撞的地方指了出来。
皇后说的话,前朝的人自然也会说。圣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当回事。虽然停了与王清惠的口角纷争,却仍绝口不提明日早朝如何安排。
照这个架势下去,只要徐贤妃这胎不落地,圣人就不肯临朝听政。
皇后与贵妃言尽于此,只要圣人与淑妃安静些,她们俩也不敢再多嘴多舌。圣人心分七窍,徐贤妃尽占多半,旁人说多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