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徐沅又哭又笑:“只要孩子活着,我就能把他平平安安生下来。”
徐贤妃是头胎,宫口开得并不快,圣人坐在外间,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异常焦灼。皇后并贵妃、淑妃还轮番数落他不讲慈父之心,圣人心里想着徐娘娘,挨了骂就当众认错:“只要她平安无事,你们天天到干清宫骂我都行!”
圣人情深至此,几位娘娘一时失语,长春宫又恢复一片冷寂。
徐沅生得异常艰难,宫口越来越大,她反而越来越没有力气。别枝看着徐娘娘逐渐混沌的双眼,拿出圣人的话来激她:“您可得时刻警醒着,奴婢可听说了,若出了事,陛下是不管小皇子死活的!”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徐沅且喜且悲。可一想到肚里还有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捣蛋鬼,她又重新振作起精神,咬紧牙关往下使劲。
皇后与贵妃都生养得艰难,徐贤妃的头胎也是生了大半天还没个动静。到了子夜时分,产房里还是只能听见徐娘娘奋力生产的悲泣声,圣人总算耐不住性子,夺门而入,就对着张太医发怒:“你到底行不行!怎么生了大半天也没个音信!”
徐沅难受至极,模糊听见圣人在屏风外头发脾气,又怕他吓坏了太医,雪上加霜,分出心神来劝道:“陛下,您别在这儿裹乱了……”
孟旭有心进去瞧一眼徐沅,又怕看到她面容憔悴,只得站在屏风外温言细语:“你别怕,我在外头等你。”
徐娘娘听了圣人这番深情之语,一时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六宫众人勉力挨到后半夜,徐贤妃肚里的孩子也不肯落地。圣人担心徐娘娘母子的安危,在长春宫久坐不走,皇后她们也只得跟着熬到翌日天明。
所幸圣人还有一点良知,见三位娘娘眼底青黑,玉颜憔悴,还知道安排人先把她们送回宫歇息用膳。
只是有潜邸的情意在,三位娘娘没一个肯走的,三个人各顶一张素脸,吃住都在长春宫将就着,徐沅生了一夜一天,她们就陪了一夜一天。
就这样一天过去,满宫都盼望的那声婴儿啼哭,却迟迟不来。张太医在四妃跟前兜兜转转好几趟,为的就是撇清贤妃难产的罪责,好自我保全。
皇后听太医的口风,总觉得凶多吉少,郑浔也说,小沅怕是不好,要不还是请陛下早些做个裁决?这话是问皇后的,可哭的却是清惠。她的眼泪总是一刻不住地掉,郑浔把她搂在怀里,才发觉她身子也抖得厉害
确是不能再等了,得想个法子才行。皇后自己拉过淑妃的手仔细抚慰,又叫冯昭仪去请圣旨,问可不可以给徐贤妃喂催生药。
圣人最初还抱有母子平安的期许,不许张淮安下猛药。直到徐沅力有不逮,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孟旭才无奈放任张淮安用那些催产的虎狼之药。
是药三分毒,越是药效凶猛,越是后患无穷。孟旭担心这样的东西若入了徐沅的口,要是坐下病根来,一辈子不得安宁。
张淮安行医数十年,看过许多疑难杂症,像徐贤妃这样的难产妇人,更见过不少。催产的药早就熬好了,只圣人不点头,也没哪个敢往徐娘娘的嘴边送。
徐贤妃要是有什么万一,就算来十个张淮安,也难辞其咎。因此哪怕得了圣人的允准,张太医也反覆核验了药量,就怕一个不好,招来杀身之祸。
徐沅躺在产床上,说精疲力尽也不为过。满屋子来来往往的宫人内侍,看得人眼花缭乱,靠在惊雀的肩上服了药,等那碗药膳见底,才想起来问:“陛下呢?”
圣人如今连朝务都是在长春宫处理的,徐娘娘虚弱,惊雀也不跟她多废话。总之她提一句圣人,自有奴才们去请。
紧要关头,孟旭也顾不上祖宗家法,一听宫女说徐娘娘想见陛下,就急不可耐地往产房走。
赵德胜跟在圣人屁股后头,有心提醒他产房血腥,不宜久留。但一看到圣人不管不顾地把徐娘娘搂进怀里,赵德胜又只好把这些煞风景的话原封不动地憋回去。
徐沅没想到孟旭进来得这么快,仰躺在他怀里笑:“您动作好快……”
“小沅叫我,不敢不快。”
长久的疼痛折磨已经让徐沅的感官变得迟钝,她两眼发直了许久才明白圣人的话,而后说:“陛下,我尽力了……”
生得这样艰难,汗水含混着泪水,把原来姣好的面容弄得稀碎,圣人当然知道徐沅已经尽力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哭。”
徐沅累得哭不动,只不由自主地落泪,圣人拿龙袍给她擦眼泪,她紧赶着说了句令人心梗的话:“若有不测,您还是跟太医说,保孩子吧。我受您多年宠爱,一生也算波澜壮阔。皇后和贵妃有儿女傍身,只一个清惠要您多照拂,家里母亲妹妹又过得安稳,再没甚留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