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齐国公夫妇也许本还有一丝理智,也许最初也会担心自己往宫里送的人会惹来什么祸端。但一看到英国公唐家和南阳侯谢家一副急吼吼往内宫献宝的动静,陈家就算一开始拿不定主意,到最后也变得铁了心。
圣人今非昔比,把这群人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让徐沅怎么都不相信鲤儿真的是暴病而亡,不可置信地反问孟旭一句:“陛下,鲤儿的死,真是您授意的?”
孟旭大吃一惊,死死盯着徐沅的眼睛,话说得理直气壮:“我原只打算借着赖婆子的身份来做些文章,大不了就是借着她攀扯上成王罢了!鲤儿的病,来得蹊跷,我事先并不知情!”
鲤儿的病,的确蹊跷,太医院一百多号太医轮番看诊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孟旭这话,还算老实。
徐沅跟面前这个男人相处好几年,对他也说不出是个甚样的感情。两个人有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也有见了不过点头一笑的时候。
但他说鲤儿的死跟他没关系,徐沅还是会信:“您是皇帝,自然您说什么我信什么。”
孟旭知道是自己心太急了,想当然地做决策,才会弄成现在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局面。本来是想借此机会整顿内阁,捎带手把成王撵得远远的。真等动了手才发现,成王这块硬骨头没有那么好啃,内阁的许维民也没有那么好动。
本想一网打尽,没想到反而把原来摇摆不定的许维民往成王那头推,两个人沆瀣一气,孟旭反而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徐沅这样平静的话语,不带一点私情,又让孟旭的心更加苦涩:“小沅,我算不得甚俯仰无愧于心的好男儿,可是用嫡妻幼子去换江山永定,这样的事,我也不稀得去做!”
还是那句话,圣人此等剖白,理应说给皇后听。徐沅难耐地趴在孟旭怀里,轻声叹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现在皇后娘娘回心转意,您与成王爷自可以握手言和。只要你们俩既往不咎,宫里宫外,就又能太平一段日子。”
世人怎么看他,孟旭并不在意。就连皇后对他冷言冷语,孟旭也不过寂然而对。可是徐沅这样不咸不淡地说话,却让他变得急切起来:“小沅,你会对我失望吗?”
一开始就没抱有多少希望,失望又从何谈起?徐沅跟孟旭这一世纠缠,本来就是上天注定的情缘,轻易躲不掉。
既然做不到像王清惠那样全然洒脱,徐沅不过就是见招拆招地跟孟旭一道把日子过下去。鸳鸯交颈之时,两个人也许还真生过些情意,可若说指望他、依靠他,却也不能够。
徐沅甚至不太明白圣人问这句话的意图:“您是天子,许多事身不由己,我明白的,还不曾有过失望。”
她就这样浅笑着,困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像往日那许多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一样娇媚婉转。依旧美得惑人,令孟旭心动,可他却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小沅,你好像还从来没有为我伤过神……”
宫里的日子多无聊啊,哪里有值得伤神的事情。
若说为了尊荣位分,徐沅已位列四妃,正当盛宠。若说是为了圣人的三妻四妾,徐沅却只觉得她们个个都是可怜人,皇后身不由己,贵妃爱而不得,淑妃形同枯槁。大家不过都是些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不知怎地,这一生总多坎坷。
相比较起来,徐沅甚至觉得,她已经很幸运了。至少,还真当过一段日子的宠妃。
可帝王之爱,终究是留不住的。
见徐沅闭上眼睛了,孟旭恋恋不舍地亲吻了她的眉心,然后轻手轻脚把人放到床上去睡。
圣人来长春宫,一般都是会留宿的。赵德胜看着圣人独自一人,怅然若失地从徐娘娘的寝殿走出来,吓得张大了嘴:“皇爷,这是怎了?”
月出中天小,圣人的脸色并不好看,轻轻摇头:“徐娘娘累了,且让她多歇一会,咱们回干清宫去。”
原来看着不过是个娇媚讨喜的小妃子,仗着撒娇扮痴哄得圣人宠爱。如今看了徐贤妃头头是道地料理起后宫琐事,赵德胜才发现,徐娘娘其人还真当得起这一个“贤”字。
“皇爷,奴才备了龙撵,您用吗?”
圣人摆摆手:“不必了,你陪着朕一道走上几步。”
夜深天寒,赵德胜被冻得打了喷嚏:“皇爷,咱还是回龙撵上去吧……”
孟旭头脑发热,正需要这刺骨寒风醒醒神,对着赵德胜阴阳怪气:“你不想走,就自己去坐轿子,我拦你了?”
那是龙撵,赵德胜哪里敢碰,心知圣人气不顺,也不好再多嘴,只是静静陪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