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亲近的徐娘娘,一时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徐沅又把她揽进怀里,提点道:“公主既是你父皇的女儿,亦是你父皇的臣子。若遇国难,既当尽孝,更当尽忠……你父亲,遇到了难处,所以必须要把你母亲劝回来,明白吗?”
圆圆哭得更凶了:“小圆娘娘,母后她不肯跟我说话,她不听我的话!我说我会好好照顾她,她就要我滚……”
徐娘娘亲了一口怀里这个乖巧的女孩儿,不停地安抚:“所以啊,你要说些,让她心疼你的话……娘娘她,一心疼,就会舍不得我们大公主,就会想好好活下去……”
徐沅把永嘉公主牵到了皇后的床前,也没多说什么话,反而举止端庄地带着别枝和惊雀往外间的榻上坐了。
永嘉公主年纪那般小,说的话只怕打动不了皇后。别枝觉得徐娘娘恐怕要白忙活:“娘娘,大公主毕竟年幼,说不出甚大道理。”
皇后这些年,听的大道理还少吗?她只怕早就烦了,腻了,早就想这么跟圣人对着干一回。圆圆跟她说话,本就不用说甚大道理,徐沅赌的,不过是这世间最普通的孺慕之情罢了。
徐娘娘折腾到深夜,已有些困乏,此刻正手撑着小几打盹:“皇后总归是皇后,东宫那样煎熬的岁月都过来了。只要有公主在,她这一生总还有个归处。无妨,无妨……”
这两声无妨,别枝和惊雀都不知道徐娘娘是在安慰她们还是安慰她自己,两个人只得挽了手,出去吩咐小宫女回长春宫拿件儿更厚实的大氅来。
徐沅见状,轻声叹息:“不用了,今儿只怕不到天亮,回不去的。”
皇后见了大公主,总是要触动慈母情肠,母女俩总要有些相处的时候。就算皇后的心活过来了,又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赏脸见徐沅。
见与不见在皇后,可等与不等却在徐沅。哪怕等到破晓时分,见不着皇后,徐沅也是不能走的。
圣人都还在干清宫夜不成寐,徐沅办不好差事,哪里敢回去覆命?
这么多天,皇后还是第一次对圆圆露了笑脸儿:“这么晚了,你祖母怎么还让你满宫里跑?”
看着自己亲娘病体难支,圆圆赶忙就从她怀里挣脱开来,拿着袖子给她擦眼泪:“娘不哭了。”
皇后没有什么力气,但还是伸出手来搂住了永嘉公主:“圆圆,谁带你来的?”
“是徐娘娘,她没进来,在外间等我。”
皇后苦笑一下,亲了圆圆额头,转头就叫宫人们把她送回慈宁宫去。
大人们的事情,本来不应该把孩子搅和进来的。徐贤妃连圆圆都搬出来了,皇后大概也能猜到圣人在朝堂上应该也不好受。
得,闹了这么多天,郑浔在雍和宫高高挂起,王清惠在景阳宫万事不管。只有一个徐沅,各宫里四处奔波,也不知图个甚。
红玉看了看时辰,见皇后面色还算缓和,先出声试探:“徐娘娘在外间候了许久,娘娘您看?”
皇后强撑着坐起身子,应一句:“请贤妃进来吧。”
徐沅进来了,本还想给皇后行个礼,却被她打断了:“你我之间,就无需这些虚礼了。”
本来就不是多生分的人,徐沅挨着皇后的床边坐了,还主动拉了她的手:“娘娘还肯听妾分说两句,妾感恩戴德。”
“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什么好不待见你的?”
皇后不待见的,是圣人,是皇宫。徐沅心知肚明,可有些话却不得不照实说:“陛下在朝堂上吃了亏,叫成王爷逮住了小辫子,现在朝野上下对他的皇位生了疑。事已至此,倒只有娘娘,您还能站出来说两句了……”
“要我说些甚呢?是替他瞒天过海,还是替他愚弄天下?也对,这些事儿,我一向都是做惯了的,还算顺手。”
皇后话里话外找不到一丝烟火气,她只是像闲谈一般平铺直叙。可这样不起波澜的话,却令徐沅后脊发凉:“陛下想要的,您知道,只是看您愿不愿意罢了。”
“若我不愿意呢?”
皇后不愿意妥协,那圣人要面临的,就是千夫所指。当朝天子满口仁义道德、忠孝节义,背地里却杀父夺权,手刃兄弟。
这样的舆论攻讦,不是圣人这样一个刚刚登基一两年的君王能受得住的。
众口铄金,恶语伤人,要是圣人就此倒在了龙椅上,成王再扛着“清君侧”的大旗从南京杀上来,那么内宫所有人,都逃不过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道理,不用徐沅鞭辟入里地讲,皇后心里明镜似的。
两个人就这样僵着,皇后不开口,徐沅也不催她。她只是低眉顺眼地坐在床上,偶尔替皇后抚一抚后背,却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