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如今能端坐下来用个膳,赵德胜心里就高兴得不得了。见他吃得有五六分饱了,便端了清水给他漱口,而后才哆哆嗦嗦露个话影:“皇爷……刚主子娘娘派人来过一遭……”
这样吞吞吐吐地,肯定没有好事,孟旭往痰盂里吐了一口水,又拿锦帕擦了嘴,才说:“太后还是不服药?”
自先帝梓宫奉移到了景山,太后就没有一日肯安生过日子的。主子娘娘派人过来请圣人的示下,赵德胜可谓是左右为难:“听红玉姑娘的话风,太后娘娘如今……还闹起了绝食……”
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些老把戏了。
孟旭又往书案前坐了,一顿饭的时光,终于把给曹诚的朱批想明白了,一字一句写出来,笔不停辍、文不加点。曹诚往重华殿递了六七回摺子,孟旭总算愿意给他写两句实心话瞧一瞧。
赵德胜见圣人处理起政事来,就忘了情,只得先领着宫女们撤了膳桌上的碗盏。又麻溜地端了一碗金橘煎放到圣人手边,才敢开口:“皇爷,要不奴才先往咸福宫请一遭张太妃娘娘?”
圣人不置可否,赵德胜却心头咯噔,马不停蹄地拿了拂尘就往咸福宫去。
自从太后卧病,张太妃日也劝夜也劝,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孟旭心里清楚,只要自家不往坤宁宫露面,太后就会一直这样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但孟旭却着实不想去那宫里找骂,说一千道一万,那是自己的亲娘,无论如何都不想闹得母子之间恩断义绝。不消细想,孟旭就知道太后要说些甚事,除了骂他不忠不孝,就是预备对册封皇后这事儿指手画脚。
吴字微这个皇后,孟旭怎么看怎么都是满意的。不仅处理家事圆滑,在国事上也没有错了分寸,更别说还有嫡子嫡女,这不就甩了余下的人几条街?
可依着太后对郑浔的偏袒,她肯定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反对立吴字微为后,再辅以些腌臜的威逼手段,孟旭光想想就头疼。
坤宁宫如今就是泡在药罐子里的宫室,张文茵还没走近李太后的床前,就能闻到各类庞杂的药膳气味儿。
本不想走这一遭,但好歹也得顾着新帝的面子。张文茵掀开李太后的床帘,问一句:“好好地,怎么又不肯吃饭了?”
也就是仗着新帝生母这个身份,还能在这宫里吆喝几天,要换了旁人,万死也是少的。李太后不搭话,只盯着床顶滚泪珠子,张太妃自家接了宋姑姑递过来的粥,往李太后嘴边喂了一勺,还劝:“早知今日,您还不如随先帝一道殉了,彼此都清静!”
要说追随先帝而去,李太后也不是没有想过,此时只是忍不住地泪流,说:“我这一辈子,儿子丈夫都没有寿终正寝的那天……”
张太妃反唇相讥:“怎么?新帝竟不是您的儿子?”
端慧太子还能说得上一句天妒英才,可先帝,却十成十都是自食恶果。李太后自知狡辩无用,反而示意宋姑姑扶她坐直身子,继而愤恨道:“弑君篡位,杀父夺权,他何曾把我当娘?”
要不是把你当亲娘,还能由着你折腾新后这么久?张太妃一向是快人快语,毫不留情:“哼,先帝往北边去,哪个逼他了?要不是你儿子心里还存了几分警醒,只怕连国门都要给人背走了!”
先帝那样大张旗鼓地往鞑子跟前显眼,出事是肯定的。李皇后只是气孟旭心狠,说:“纵是这样,他背地里又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能让你知道些眉目的事,都见得人,真见不得人的,新帝能让谁知道?劝这一两下,张太妃就搁了碗,预备打道回府:“您在坤宁宫成日里作践新后,殊不知,要不是为着您嘴里那个见不得人的儿子,且满宫里打听打听,谁看得起您?”
奴才们也好,宫妃们也好,若不是看在新帝的面子上,谁愿意到这坤宁宫来受冷言冷语?新后那么一个贤慧人,偏遇着这么个糊涂婆婆。
张太妃眼瞧着就要踏出内殿了,又把脚收回来,还记得交代一声:“您且在这锦绣堆里继续跟儿子媳妇斗气,日后我就陪不了您了……”
位分高,不用给先帝殉葬,又得新帝敬重,怎么突然就不能一道谈天说话了?
李太后听了这话,急得顾不上生气,掀了被角就要下床,被宋姑姑拦腰截住,还追问张太妃一句:“咱们一道处了这二十多年,怎么突然就要离我而去?”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兜兜转转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想到两个人这些年也称得上戮力同心。张太妃最后给了一句忠告:“玉华山上庵堂佛寺都很多,等先帝梓宫入了陵寝,我自然带了丫头婆子去佛寺里替先帝修行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