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听你的线索。”解忧道。
翟清渠垂眸想了一刻,道:“我在燕云盟里有一个朋友,也算不是什么高品阶的。因我此番答应了要查燕云盟,便与他联系了一下。他告诉我一件事,就在你出发前几日,有一名带着面纱的女子到了盟里,是来谈生意的,少盟主穆思周亲自见的。他匆匆瞥见了一眼,只知道那女子脸被纱遮住了,身上未着裙,一条裤子配着马靴,看上去很是华贵。”
渭州城里不着裙的华贵女子能有几个?解忧心中一凛。
翟清渠微微颔首,又道:“我那朋友开始也不敢确认,他素来又是个谨慎的,便将自己所见的花纹式样描绘了出来。我命人私下探访,找了数人,都说那花纹样式做工是西进府特制的,外头仿制不来,应属于府内身份高贵者。随后,燕云盟便发了杀令,要在去汴梁的路上伏击。两条线索一联系,我猜或许目标是你,便一路留心着,果然在此处遇上了。”
贵族衣物是极珍贵的私人物品,断不会有被外人盗用去了的可能。这么说,是漠离?她要杀了自己?解忧一时间觉得胸口憋闷,难以置信,“是卫穆漠离要杀我?抑或是有人要嫁祸给她,以挑拨西进府与玄帅的关系?”
翟清渠想了想,道:“我之前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乍听上去仿佛合乎情理。但细细推敲,又觉得站不住脚。杀了你,嫁祸给漠离,真的就能离间他们么?赵匡胤会因你之死,就不娶卫穆了?”他轻轻嗤笑了一声,“这是勾栏中说书话本里的桥段,可不是赵玄郎的选择。你死了,他固然会难过几天,但只要双方的核心利益仍在,他与漠离的婚事就不会停。”
解忧心中一寒,虽早料知如此,却难免有些失魂,喃喃道:“那……当真是漠离?”若真是她,那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翟清渠停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自己的思路,“你与赵玄郎的恩爱之名,在汴梁时就已人尽皆知,他到陇西上任也带上了你。这对于卫穆这位准赵夫人来说,找人杀掉你,给自己一个干净的后院,是说得通的。”何况又有确凿证据她与燕云盟的联系,他又停了一刻,看了一眼解忧,“但正是这件事太说得通了,我反而有些怀疑。你知道,翟家在党项的生意一直是我过问得多,与卫穆夫人之前也有过数面之缘。在我的印象里,她的心性极高,这样的女人,我倒怀疑她真的会尚未交锋就先杀了你。”
他这话说地自然,说完了才发现解忧早已脸色煞白,两只手放在桌面上,痛苦地绞握在一起,如玉般白净的关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翟清渠停了停,问道,“害怕么?”
解忧沉默了一刻,又微微摇头,“不是怕。”她面上静得像一块冰,双唇极不耐烦地吐出四个字,“只是厌烦。”在汴梁皇宫看着长孙妃她们斗得至死方休时就厌恶无比。没想到如今她人刚刚走出渭州一步,这索命的长鞭便绞了过来。
“我一条性命何其轻薄,取了便取了去,没什么大不了。可偏偏我活了下来,他们能做主让我怎么死,还能做主让我怎么活么。”解忧语意料峭。
翟清渠沉沉地看着她,问道:“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继续赶路,回汴梁,做好我的药茶生意。”解忧一脸淡漠地说。
翟清渠便有几分惊讶,“我以为……”
“以为我要找漠离争个长短,求玄帅断个是非么?接着,再来一场你出招,我还手,表面上争媚装贤,背地里暗下杀手,斗至死方休?”解忧的情绪有些激动,咬着舌根深处的一口气说道,“我偏不,深宅后院中的争宠游戏,我天生是个弱者,没有赢面。我自己不入这个局,谁也拖不动我。除了解忧娘子,我还可以是解忧。”
翟清渠的面上微微一动,静默片刻,笑道:“看来我从前小看了你。”
解忧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郑重道:“先生于我的每字教诲,都不敢白费。我从前糊涂,而今早已深知,对玄帅的爱慕之意,是与她人争不出来的。我自己是谁,更只有自己能活得出来,靠不得别人给的名分。自古华山一条道,可我的将来却未必只有后院困斗这一条路。为这点事从前哭了那么多次,如今若还连这点心志也没有,倒不如趁早转回渭州去,蹲在都督府里做只鹌鹑。”
翟清渠微微转了转手中的茶盏,浅浅笑道:“这一趟华山没白辛苦。”
解忧勾了勾嘴角,方才接着肚里火气憋出话吐完,自己也冷静了下来,渺远的笑意像是隔在天边,“宏愿许得容易,可当真一细想,还是密密麻麻处处都是难。不过即使这般又当如何,行至半路,便只为了自己的一句不悔,也得咬着牙往前走。”她的声音落在寂寂黑夜里,像是声音自己融进了这漫ʝʂɠ不到头的长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