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引着翟清渠到房内更衣,另有婆子丫鬟带着解忧与环儿至另一处更衣。路上疾行了数日,外袍与裙摆下方皆是淤泥污渍,刚换下来,便有人领了下去。另一丫鬟端了热水上来,替解忧轻轻擦拭双手与脸,又一丫鬟则手持着熏斗,将解忧浑身上下熏烤了一遍,沉香的气息暖烘烘地袭来,只觉得浑身的寒气都散尽了。解忧接过一杯姜乳茶,喝了一小杯,身子便由内而外整个儿暖了起来。
熏洗完毕,一婆子捧了套淡香色的缎面小袄,下配一条散花连枝的大摆百褶裙,衣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一圈白狐绒毛,看上去是新做的衣裙。婆子请解忧更衣,解忧推说穿不惯新衣,只让人去取了自己的衣物过来。那婆子也不勉强,恭恭敬敬伺候她换好。
收拾完毕,婆子ʝʂɠ将她领至明间,翟清渠已坐得齐整。室内锦帐围屏、画烛高烧,一座十六扇的紫檀泥金错玉屏风放在东面,屏后放了张八仙桌,铺着火盆。桌上摆着一碗窑鸡、一碗炖烂羊肉,一碗香煎鲜鱼,一盘海蜇拌虾米,一碗蒸肉鲊,另有一碟豆芽菜、一碟乳饼,一罐子蜂蜜奶粥正在小风炉上扑腾翻滚。解忧刚坐下,便有婆子来传话,说夫人请贵客先用饭,待会子忙过了琐事再来相见。解忧暗道这王家规矩真不小,偷眼去看翟清渠,倒是满脸地浑不在乎,取了筷子,一脸平静地去夹那盘羊肉。
席上只有他们两人,想必郑管事与环儿在别处另有饭席。光只伺候他们二人,前后忙碌的便有十来个丫鬟婆子,有剔鱼刺的、有换碟子的、有端着水盂的,还有调制漱口丁香水的。一众人忙前忙后,却是悄然无声。解忧也不敢出声,吃了半饱便放下了筷子,瞅了个空,悄声问翟清渠:“这王家什么来历,规矩比宫里还大。”
翟清渠呷了口薄荷丁香水,吐在面前那方紫水晶水盂里,淡笑道:“新贵人家,行事容易过头,也无可说。”
晚饭用毕,家仆撤了饭席,又用龙涎香将室内细细熏了一遍,接着领了六个歌女上来,有敲檀板的、有按银筝的,款款唱着汴梁城中最盛的新曲。听了一半,婆子又来禀,说夫人晚间受着了风,头疼得厉害,便早歇下了,明日再见。
翟清渠颇为体贴地关心了一番。解忧心里暗道,明日便走了,看来借宿一场,是连主人家的面也见不上了。
谁料到第二日大雨不仅未停,又间些下起了雪,一阵风雨一阵雪,地上又湿又泞。翟清渠无法,却也不得不回了王家,要再留一日。王家自然无话。用过午饭,解忧在屋里呆着也是无事,婆子便喊了个伶俐的小丫鬟陪着在府里闲逛消食。
此时天际已微微放晴,云层却是未散,在西面凝了好大一块。雪还在下,斜斜密密的,一些透明的雪霰子落在狐狸毛的雪帽上,沾染成微微凉凉的湿气,和着院子里泥土的味道,倒是别有几分韵味。昨日到得晚,未能好好逛赏园子,今日细走,方觉此处修得精巧,四周一色水磨群墙,随地势起落而建。园中楼阁与亭台皆用廊道与飞虹复道相接,描丹绘彩,又有雪色相染,自然美不胜收。
解忧边走边看,只觉一山一石皆是美景,又见园中房檐处处皆用琉璃瓦,美虽美矣,却难免过于奢华,失之朴实,便问那丫鬟这其间可有什么典故?
小丫鬟笑道:“娘子问在点上了,多年前我家先老爷第一次到汴梁,到建章宫,见到那金灿灿黄澄澄的琉璃瓦,只以为是用金子打制的,大为所动,回头更是念念不忘,暗自发愿有昭一日,自家修园子也要用同样的瓦砖。五年前开始盖这园子,海一般的银子撒出去,才购置来这些琉璃瓦,盖出了这仙境般的园子。”
解忧点点头,跟着也赞了几句,心中细细回想,“汴梁城中三十六宫,唯有建章一宫用了琉璃瓦,看着规模竟远不及此处。只不过,彩云易散琉璃脆。琉璃虽是好物,这般一味铺陈却有些失了灵气。”又再一想,王家自是富贵逼人,莫说用琉璃铺瓦,便真是用金子挡雨,又干他人何事。
正胡思乱想间,两人绕过一方小潭,便见一座假山,上面种着郁郁葱葱的藤萝,假山另一侧则是一片竹林,密密植了几丛竹子,竹叶被雨水冲洗得干净,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清新的香气。这生动的景色,倒不像是冬季,更像春日已降临。林间有嬉笑声,串串银铃一般。小丫鬟听了一刻,便笑道:“闻声如见人,这是我家三姑娘。”
解忧寻声望去,只见前方林间,一白衣少女手持软弓,正要去射那竹竿上悬着的一粒粒大红苹果。翠的竹、艳的果、俏灵的少女,倒是一番格外生动的景。周边围着一群婆子丫鬟,打伞的打伞,拿斗篷的拿斗篷,一个身穿深红色暖袄看似得脸的婆子苦口劝道:“这果子可是汴梁薛家千里迢迢送来的,拢共也就一筐,姑娘玩什么不好,偏偏要拿这个当靶子打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