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如此份上,解忧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也不再多言,只随着一名女使,往后屋去了。
漠离别院并不算太大,正屋偏房一共二十多间屋子,后院廊下屋前都放了不少箱笼,仆人女使一眼望去也有五六十人之多,但每人都各自其职,井然有序。正中最大的那间便是漠离的寝室,解忧被引着走进去,便见先前的那位女使拿了十几条下装出来,颜色各异,却都华美非常。那女使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梳着两个弯弯的团髻,手脚麻利,嘴上也很是灵巧,一面跟解忧介绍道:“墨色和白色这大过年穿上也不吉利,蓝色绿色若在红色旁边,怕也不好看。别的颜色,我都给娘子放这,娘子可选一条自己喜欢的。”
解忧谢过,指尖在那些锦缎衣物上轻轻掠过,忽地她发现了有些异样,抬头看了女使一眼,问道:“怎么都是裤子?”
女使脸上的笑容一丝未变,只是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本来如此的自信,“我家夫人从来都是穿裤不穿裙。”她如是说。
原来如此,解忧在这一刻恍然明白了。传统的党项人与汉人在衣着上有个显著的差别,便是党项女子为了骑马方便而爱穿裤,而汉人女子则是将裤子穿在里面,外头再套一条裙子。故而在双方连连打仗、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不少汉人称党项女子不穿裙的行为不雅不礼,是蛮夷所为。但这些年,随着北方契丹的日益壮大,党项和汉人便停息了战火,相互抱紧,共同抵御契丹。随着两边通婚的越来越多,蛮夷之类侮辱性的说法便不复存在,同时,愿意在裤子外面再套一条裙子的党项女子也在少数。就光是今天在别院里的这些人,便有一多半是穿裙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解忧几乎忘了党项女人穿裤不穿裙的传统,她以为漠离至少也是有裙有裤的。但事实上,在她眼前摊开的只有裤。穿出去?解忧做不到,这并不像是换一身衣服,反而更像是让她脱了外面罗裙的感觉。可若是不换?这出戏唱到现在,等的不就是看她的态度么?那幅画,那幅两人头一次共同入画的画作该怎么办?
事实上,比这两难选择更加令解忧感到疲惫的还是漠离。她究竟要什么?费着心思张罗起这么一出局,就仅仅为了整个尊卑?还是在进府之前先立威?亦或是她听到了关于自己受宠的消息,心中不忿,故而拿来发泄?解忧想不明白漠离对她的敌意究竟来自何处?她甚至想,若是自己在漠离的位置上,必定不会这般行事,斗耍虫子一般戏弄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忽地一瞬,解忧又将自己这些想法全部推翻了。是没有什么好处?但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既然对方是身份地位如蚁虫一般的人,那拿来戏耍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有敌意?自然也不是为了争什么尊卑。只是消遣而已,哪里会有什么目的。若不自己摆弄些风波出来,这后院妇人们的茶会不就太过于平淡无聊了么。
解忧的双手微微发凉,里室里烧得正旺的火盆也缓解不了从她内心深处涔出的寒意。无论是官宦后宅还是皇宫大内,妇人们之间的游戏向来如此。它像一层一层的蛛丝一般,缠住所有人的手脚,让人动弹不得,只能在方寸之间相互殴斗、相互撕咬,时时刻刻要分个你裂我优,至死方休。或许这才是宅中女子最为寻常的宿命。从前因为有贺氏,赵府后宅宁静而温暖。解忧见到最多的也只是宫中女子的惨烈厮杀,那时候偶尔也想过,若有一天,自己面临这样的处境,会是如何心境。可无论当时如何想象,解忧也没有想到自己此刻竟然还笑得出来。
一抹如艳阳般浓烈的笑ʝʂɠ容在她唇边缓缓绽放,与她此刻冰凉哀伤的心境恰好对比鲜明。
“娘子选好了么?”那女使见解忧半天没有动作,此刻却突然笑了起来,心中疑惑,便出声问道。
“不用选了,原来我们想错了。”解忧转过身,仪态得当地笑着对女使说。
“什么想错了。”女使疑惑地问。
解忧也顾不上回答她,转身丢下那半屋子琳琅绚丽的衣物,便向前院走去。
女使见她这般行事,大惊失色,也慌忙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便回到了院中。漠离见解忧并未换装,略带责备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名女使身上,“怎么回事,你拿出的衣物都解忧娘子都没看上么?”
那女使急忙跪倒磕头,还未等她说话,解忧便笑着说道:“夫人的衣物我每件都很喜欢,只是我方才突然想起,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
“想错了什么?”漠离态度可亲的看着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