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羡死后,他的三个儿子留在陇西,共同守卫这片山河,最终兄弟三人亦埋骨于此。五十年后,吐蕃陷入内战,各地的将领也拥兵称雄,彼此争立,势力大衰,唐朝顺势夺回了沙、瓜等十一州,将吐蕃逼退到高原上,至此之后吐蕃再也无法发动对汉人的大规模战争。
如今,时间已过了百余年,当年的人与事已归于尘土。汉人与吐蕃的血脉之争在这百余年间业已历经数代,早已浑为一体,分不出彼此。尚结赞最后逼死浑羡的手段,如今已不产生任何威胁,只留下这里令人唏嘘感慨的一面涂鸦而已。
第20章 十九小泉
从墓中出来,外头天色已大白,云蒸霞蔚,煞是好看。在里头待了大一夜,只觉得浑身污浊不堪,腥臭的墓气凝在发梢,很是刺鼻。武义律抖擞起精神,立刻开始指挥着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入墓搬运财宝。赵匡胤见也没自己什么事,又听闻后山有一方小温泉,便带着漠离去寻那泉水。
行在林中,日头一点一点升上来,无云的晴空如碧玉一般,平凉山苍苍黛黛,缀着雪顶尤为壮观。山间树梢上还有不少白皑皑的积雪,阳光落在上面,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霞,氤氲出一番流光溢彩的暖意。赵匡胤与漠离未骑马,只沿着林间小路缓缓前行。二人心情甚好,一面闲谈,偶尔遇见雄鹰在低空盘旋,又要驻足点评一番。如此走走停停,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小山泉的所在。
此处泉水自山间流出,积成一潭碧水,清可见底。临泉而生了一大片翠绿的青苔,空气中漫着湿润香气,是难得闲适的去处。漠离一见便大爱,索性解开外袍,赤着手足,又散了头发,乌黑的长发浸入温润的泉水中,丝丝缕缕的发丝伴着水纹缓缓波动,犹如海藻一般,挑逗起阵阵涟漪。
赵匡胤在一旁撸起袖子,用泉冲刷脸上,余目瞥见漠离那天然去雕饰的美,不由一笑,便又将目光转开了去。漠离用棉帕将头发擦拭得半干,束在脑后,又用双手鞠起一捧水,将一夜的憔悴疲惫洗净,水珠顺着脖颈向下,在凹陷的锁骨处汇聚成小小的一湾,流露出淡淡的诱人柔情。她看了看赵匡胤,又看着地上淡淡的霞光,一刻沉静之后,道,“你说,我们日后会变成怎样?”
赵匡胤蹲在泉边,折了一条木棍随意划拨着水面,一面说:“无论如何,我们不要变成尚结赞与浑羡那样,一对只有输赢没有理智的对手。”泉水汩汩流动,阳光在上面落成了斑驳的光影,带着暖暖的风,“我不是尚结赞,我对权势与成败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求,更不想自己被这永无止境的权欲吞噬,变成一个怪物。如果可以选,我甚至甘愿碌碌此生,只为守护一个人后半生的平静,只是……”只是,只是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贺氏的早亡,在他的生命中蛀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段时间,他拼了命地想将它填满,可似乎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样装作云淡风轻,他总是不时地会感觉到从这洞中吹来的阵阵寒风,“只是事与愿违,我如今既是陇西都督,守土一方,便要尽这守土之责,竭力为一方百姓考虑。”赵匡胤恢复了神色,正色道。
漠离笑了笑,说道:“那赵都督是如何为百姓考虑的呢?”
“慎战。”赵匡胤缓缓地说,“陇西经历了太多战火了,百姓们饱受其害,生活生计难以为续。未来必定还会有无可避免的战事,但在我治下,战不是不能打,但出战只为守护疆土,而不是为了扩张势力,更不该为炫耀武功。如今的大周与党项早不同于当年的唐与吐蕃,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血海深仇,不仅不是非战不可,相反,你我之间有很多合作的可能。”
“就如这次一同进墓一般?”漠离笑着说。
“就如这次一同进墓一般,不过再次是为了你我治下的万千子民的生计安宁。”赵匡胤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似又想起什么一般,笑着说,“方才在墓中,我大致看了看,耳室内存有大量兵器,你可尽数拿去,草原冶炼不易,兵戈刀斧全靠易换,如今能有余量换给你们的也不多了。而主墓室内则大多是些珠宝金银之物,你我平分即可。”
他说的没错,如今天下乱争,谁还舍得拿出这保命争地盘的家什来换牛马,西进王府即便富有,要换得这样一笔兵器也是破费周折的。漠离心头一暖,睫毛间便凝上了几分潮气,说道:“你自己不缺么?”
“也缺。但我更缺钱。”
“你究竟要钱做什么?”漠离笑了出来,疑惑地问道。
“买地。”赵匡胤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见漠离仍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便解释道,“陇西不是没有土地,而是土地都被宗族大姓、各州军政屯在了手里,百姓们无地可耕、无粮可纳。这是内忧,非大变革不能动。我解决不了,陛下一时之间也无法可施。但却有个治标的法子,便是由州府出钱,将土地买回来,以低价租给农户耕种,农户每年纳税之余再多交一点点租金。州府再出政策,凡耕种满五年且按时纳粮者,这块地便归属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