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离摘了身上宽大的披风,露出里头穿得那一身茜色轻袍,又将发髻重新束紧,轻巧一笑道:“莫要小瞧了我,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稳妥二字。”
赵匡胤点点头,眼中尽是温和软绵的赞许。几人又等了一会,待到晚霞如金色的彩缎一般铺洒在天空时,兵头来报,墓道已经通了。武义律招呼着,待里头浊气散尽,又放了两只活鸡进去试探,倒是无碍,便自己走在前头探路。
赵匡胤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护着漠离,先后走进了墓室。朦胧的火光下勉强照亮了墓室中的道路,将三人的影子孤寂地拖在地上。
外面不觉,进去了才发现尚结赞的墓室结构极大。从正门入内后,用灰色石板铺成的路蜿蜒向前。墓道四周的气味令人很不舒服,三人扯了纱帕下来捂住口鼻,却抵不住那腐朽发霉的味道仍猛烈地往鼻腔里灌。走了一段,便遇到了左右两个耳室,左面的是战马殉葬,几十排整齐的马骸骨与马具层层累叠在内,绳索早已成灰,皮革与缰头倒是完好,约有数百之数。右面的耳室放有各类兵器,数以千计的刀、革、斧、箭以及各类铠甲,分门别类堆放于此,其中尤其以箭镞居多,整整二十大箱,全是刚打造好便封箱封存的金属箭头。武义律只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便笑道:“这尚结赞如此奢侈,别的不说,光这些箭镞便足够打上几场攻城战了。”
赵匡胤冷笑道:“尚结赞自诩勇猛,一生战无敌手,却在晚年遇到了浑羡,两者纠缠十几年,他也未占得什么便宜。死后带着这么多兵甲马匹下葬,恐是心中生了怯意,怕在阴曹遇到死敌而留下了后手。”
武义律笑了笑,“这倒也是正好,正好便宜了咱们。”他细细看了看屋内,有一小部分兵器有被人搬动的痕迹,但却不知何故并没有搬出这间耳室,武义律与赵匡胤相视一眼,悄声说道,“玄帅,瞧着这样,尚结赞下葬后,怕是当真是有人进来过。”
赵匡胤也在思索此事,也是沉默无言。便又去看漠离,她站在一旁,正耐着性子用小刀去刮那墙上的泥土。墓内光线昏暗,辨不清土质土色,只好先收进了随身的包囊里。赵匡胤等了一刻,说道:“这些东西随后收拾,我们去主墓室看看。见到他的棺椁再说。”
从耳室出来,三人又沿着方才的路继续往前,墓道越走越开阔。开始仅供一人通行,越往前走,三人并行亦有余量。武义律担心墓道中有置暗箭机关,一直走前面,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一路竟然平平安安,毫无阻碍。莫说是陷阱机关,就连一只挖土的耗子都未曾见到。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墓道两侧的颜色却越来越鲜亮,在晦暗的火光下隐隐耀出幽幽莹莹的闪光。
用火把照过去,方才发现从这里开始,墓道里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了一幅接一幅的壁画。漠离取出一个火折子,小心地吹亮,一面去看那两侧的壁画。地道的两侧和顶壁皆是五彩的壁画,细细看来,头顶的画中,云雾缭绕,仙山隐隐,画中人有男有女,踩云驾鹤,显然描绘的是仙界中的景色。而两旁的壁画,画中人物神态丰富,喜怒哀乐浓缩于画笔之间,是烟火人间事。漠离仔细地看了看,又思索片刻,对赵匡胤说道:“看来尚结赞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都画在这里了。”
墓主将生前所经历的事件绘制在墓室中,其实倒也算是常事。顺着漠离的声音,赵匡胤和武义律转过身去看右侧的第一幅,画中一个身着吐蕃贵族服饰的男子抱着一名刚出生的男婴,周围跪着满脸喜色的奴仆们,磕拜在地上,口中像是正在大声说着恭喜之词。那男婴裸着身子,圆圆乎乎的脸,肥胖而强壮的四肢,正被托于画面的正中,想必便是尚结赞本人了。漠离说道:“尚结赞出身于那囊氏家族,祖父尚结息便是吐蕃大相,母亲更是出身皇族,是德赞的亲妹,故而他一出生便受到万万人的瞩目。”
赵匡胤点点头,又去看第二幅。方才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一少年模样,一身吐蕃贵族的打扮,站在一群长安学子中侃侃而论。漠离介绍道:“尚结赞年少时曾求学于长安,以雄辩之力著称于世。曾在长安国子监,立论三日,无有敌手。也正是因此,带他回到吐蕃后,不到三年,便迅速被封为小相。”
漠离指着第三幅继续说,“这幅画是尚结赞狩猎图。据说他曾亲手捕获了九只毛色纯白的白虎,并将白虎颈部到背部最柔软的一块皮毛剥下来,缝成了一件衣袍,堪称旷世宝物,作为聘礼向赤松德赞求娶赞贤长公主。德赞问赞贤长公主的想法,公主说虎裘极美,杀虎的少年该是一名英雄。只是这般ʝʂɠ英雄的时刻,自己竟然没亲眼见到,难免可惜。德赞也不明白公主的想法,只讲原话转述。尚结赞听到后,立刻驱马跑到公主宫前,将她带到城外山林里。两人出城没多时,竟又遇到了一只白虎。尚结赞哈哈大笑,说,是天神要将公主赐予自己为妻。说罢,立刻杀了那只白虎,并将虎皮缀在了公主衣裙上。公主同意了婚事,两人婚后感情甚笃。民间也因此流传出了十虎求妻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