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的脸色本就黑黑的,如今在幽暗烛光下,又添了几分郁闷。他盯着解忧并不说话。一刻之后,他伸手用那册书卷用力一扇,噗地一下,便熄灭了一旁的灯火,外头清白如霜的月光一下便从窗口洒了进来,将一室之内敷设了一层绵绵的清霜。赵匡胤在解忧身旁平躺下,两人肩并肩地挨着,饶是平躺着,他的身躯也如一座山一般,每次呼吸带动的身体起伏,都让解忧有种莫名的不安。
“解忧,”他沉默了一刻,声音在她耳边沉沉响起,“我不愿骗你,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久,陛下对我寄着厚望,陇西一定要安安稳稳的。可你看这边的形势,我没钱、没兵,没根基,这个都督看上去风光,实际上就跟一只在枝头跳跃的小虫子一般,别人随意伸伸手指就能将我弹开。可陇西想要安稳,我自己就必须尽快站稳脚跟。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积累力量,联姻是最快也是最牢靠的办法,或者也是我最好的选择。”赵匡胤的声音微微沙哑,像是掺进了万分的无可奈何,“现实便是如此,我再也回避也逃避不了。”
“我明白。”解忧闷着声应了一句。
赵匡胤在被子里摸寻到了解忧的手,一把握住,他掌心的温度贴着解忧冰凉的手背,相触的一瞬像是勾回到了从前,有股难以言明的滋味涌满了胸口,“我原本想着定要过了夫人的周年祭才谈论此事,可如今看来,怕是等不到了。我希望夫人在天之灵不要怪我,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不要怨我。”
解忧的手指用力地蜷起,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忍住泪水,她嗡着声音说道:“我知道。”
赵匡胤沉默了一刻,将解忧的身子掰了过来,手指去碰她的脸,摸到满脸冰凉的泪水。他目光凝在解忧面上,声音像是从心里传出来的:“有些事情,是我做不了主的,比如这个府里迟早要来一个女主人。我和你再不情愿,也得接受。但有些事,是我自己就可以做主的,就像这里,”赵匡胤抓住解忧的手,掌心握着,又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一阵砰砰猛烈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寝衣,清晰地传了过来,“只要它跳动一刻,你便永远都在。”
月光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流淌,静静白白地浮在两人中间,又在床上烙下两道淡墨色的影子。床头的熏炉里,新制的香膏混着橘皮的清香一袭一袭扑来,心肺间便充盈了许多。解忧方才还涌出的泪水,顷刻便被呛了回去。她破涕一笑,静了一歇,缓缓感受自己心中那密密交织的欢喜,才柔声说道:“我方才小家子气了。”
赵匡胤将解忧拥入怀里,气息在耳畔缠绕:“嗯,确实如此。”
解忧莞尔一笑,接着又有些故作轻松地说:“若是府里来个党项的夫人,那还有不少地方得变一变,至少得新招个厨子,啊,也不对,新夫人自然会带自己用惯的厨子过来。”
她在那自顾自地数着,赵匡胤却一直沉默着,静谧的气氛让解忧也觉得有些异样,便也跟着安静了下来。“解忧,你无需如此。”赵匡胤沉沉地开了口,手指轻轻地抚过解忧的脸,“鳏夫续弦,我也不去讲究什么情投意合,只图个利益契合便罢了。将来无论进府来做夫人的是个怎样的人,好相处的,不好相处的,那也是我该去应对的问题。我只希望在我身边的你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小家子气就小家子气,用不着违心去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我若是连喜怒自由都给不了你,那就是我太无能了。”
解忧的心底有一层一层的暖意涌上来,冲撞得鼻翼两侧酸胀不已,她将脸深深埋进了赵匡胤的怀里,嗡着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接下来的言语却被喉咙间酸涩的哽咽堵了回去,停了一刻,方才又说,“我想自己要变得更好更好更好,才能配得上官人。”
赵匡胤默了一刻,手掌用力将解忧的手攥紧,放在自己的胸口,迟迟方才开口道:“你要变得怎样更好?这个好,我说了算。”说完,他轻轻一笑,又道,“在我看来,现在就很好。”
第12章 十一茶话
卫穆漠离的脚程很快,腊月廿三便到了渭州,都护府特意辟出了一间独立的院落给她,对外只说是来照料锦柔生产事宜的。
赵匡胤虽是说不要她去处理这些尴尬的事情,但解忧哪里当真能不闻不问。第二日,她便数点了些金钗宝石、脂粉小吃等物,装了两大匣子,着人抬着到了都护府。府上很是热闹,城里一些官眷贵妇,或是与卫穆家沾亲带故的女眷,早已到了,坐了满满一屋子。桌上八大件的小果摆着,见解忧进来,锦柔便先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