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进村,眼前哪里有什么安居乐业的富庶村落。一个村子,近一半的房屋被焚毁,倒塌在地上变成了黑的焦土,还有些上面燃着浓重的黑烟,间或有焦黑的人刨起烟尘灰土在其中呼救,旁边一圈一圈围坐的妇孺老弱,各个面上毫无表情,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并未施救。也有些亲人在大火中丧生的,携老扶幼一圈一圈围着焦尸,哀嚎哭声连绵不ʝʂɠ绝。这惨像若说是人间地狱亦不为过。
解忧看了看赵匡胤,他的脸色比那焦土更难看。武义律一步从马背上跳下来,扯起一个木然坐在地上的男子,大声吼道:“村长何在?为何失火至此,还不组织施救?”
那男子被吼得半天才回过神来,见赵匡胤衣着、器宇皆不凡,口中喃喃道:“炎帝要降临了!”指了一个方向,便又瘫软了下去。
赵匡胤没心思理会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竟围着一大圈人。武义律冲着人群走过去,扒拉开围观的人,地上躺着一具被水浸泡透的尸体,瞧那模样打扮,应是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人群里站着一个神情亢奋的农夫,正在手舞足蹈地跟大伙讲述什么。
武义律扯了扯他,掏出自己的令牌,只道自己是官家的人,又问村中发生了何事?村长何在?
那农夫双目一亮,胡乱磕了个头,立刻自报家门,“小民姓杨行三,大伙都喊我杨三汉。俺们村长没了。哦,不,在那,自己将自己献了炎帝。”杨三汉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笑得露出了焦黄发黑的牙齿。
武义律怒道:“什么叫献了炎帝?”
杨三汉凑了满脸谄媚的笑,口齿便如说书匠人般流畅,“官家老爷,你昨夜见到血月了吧,天狗吞下的明明是一轮黄月,却吐出了一轮血月。这可是天象预警,上苍在提醒世人,黄帝已没,该炎帝出世了。天下大乱了百年了,今天你打过来,明天我打过来,群雄争霸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没一个雄主降生啊。现在好了,炎帝降临了,很快就会天下一统了。我们村长读过书,昨夜一见到这奇异天象,立刻大声呼跑而出,说是炎帝正在招兵买马,还喊着什么要以水火祭祀炎帝,要以肉身供养新主。就是要烧了自己,或者淹了自己,就能投胎变成炎帝的随从。他说完,就把自家的屋子给点燃了,将一儿一女还有老妻火祭给了炎帝,自己则跑到村口井上,跳了下去。可好了,一家人得了个大圆满。”
武义律听他这么一说,大吃一惊,扭头去看赵匡胤,他那原本就灰黑的面色如今阴沉如冰冷的玄铁,嘴唇坚硬得像一段短短的匕刃。武义律又问那杨三汉,“他烧了他自家的屋舍,你们不赶忙救火么?怎么会连累半个村子的房子都被烧?”
“救?”杨三汉好奇地看着他,想耻笑他的无知,却又不敢得罪官家,只好继续解释道,“这可是跟着上天,跟着炎帝立功享福的好机会,哪里谈的上个救字。老村长也是个滑头,只献祭了自己,点了自家的屋子,我们这一大圈人,跟他还是同根同姓的,也不带上我们。”
“那别的屋子怎么也失火了?”武义律皱着眉头问。
“我点的。”杨三汉翘起了手指,得意地指了指自己。
“你烧别人的房子,害得一村之人死伤无数,别人不怪你?”武义律压着怒气问。
杨三汉仍是得意上头,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周边麻木到木然的村民,大笑道:“他们谢我还来不及,若不是我,他们怎么能跟上炎帝,怎么能去享福?官爷,我们河源村如今是大周朝的,我看炎帝一定也是托生在了我大周身上,以后天下必定是我大周朝的。我做了这番大好事,给真命天子壮实兵马,朝廷也该赏我吧。”
武义律见他痴人疯语,便只冷笑道:“你自己怎么不淹了自己,跟随炎帝去呢?”
杨三汉的眼球转了转,也哈哈笑道:“其实,赏不赏的老子也不在乎,等把村子都烧完了,咱哥几个便一同投了西江水,十六年后,封王拜爵的也有老子一份。”
杨三汉哈哈的笑声还咽在喉咙里,便听见刺啦一声,他那颗圆溜溜的脑袋顷刻滚落在地上,腥热的鲜血飚起三尺高。
众人惊骇不已,原本团团围着的圈子瞬时便散出去了半尺,血落在地上,顷刻便涔进了焦土里。
“你,你……怎么随意杀人。”人群中一个年长的人指着赵匡胤问道。
赵匡胤甩了甩剑上的鲜血,收剑回鞘,冷笑道:“妖言惑众,屠害无辜,不斩了他,你们这个村子就别想有活路。”赵匡胤仰着头看了看不远处还冒着浓烟的屋舍,目光一个一个地从那些呆若木鸡的村民脸上巡过,他音色朗朗地道,“今世不修何谈来世,这天上的月亮,你们管它是黄色红色还是黑色绿色,只要它是轮月亮挂在那里便行了。即便月亮真被天狗给吃了,只要不影响你们地里的收成、桌上的饭食和身边的父母妻儿,又与你们一干田汉农妇又有什么相干。你们去听信那炎帝黄帝的谣言作甚,我且问你们世上哪有什么炎帝黄帝,你未见过我未见过,竟也敢信。一句收兵买马,能把自己都献了去?活生生被烧死不疼么?这么冷的天跳进水里淹死自己不难受么?好好过日子吧,过几日,我会差人来帮你们重建屋舍,眼下要做的是赶紧救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