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热不热?”我问她。我还记得她在特别热的时候身体会发凉。
桥上光影往下坠,她在我身后抱住我,两只手揽住我的腰,下巴枕在我的肩上。
微微摇了摇头,说,“不热。”
我不客气地戳穿她,“撒谎!”
她笑了,有些倦意地将我揽得更紧,“你知道我会骗你还要问。”
我拍拍她揽在我肩前的手,“因为我要看你到底和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不知道是不是K小姐太不擅长撒谎,还是我太擅长辨别谎言。每一次K小姐对我的欺骗,我都心知肚明。
但我并没有因为她的谎言而伤心,或者生气。世界那么庞大,做一个不撒谎的人太难了。而我希望K小姐可以过得容易一点。
我总觉得她过得十分辛苦。虽然她同我讲在二十岁之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此时此刻的幸运能和她的磨难相抵。
之后大概有两三分钟我们两个都没有讲话。我在她身前,能听到风声、车笛声、桥下有人路过的大喊大叫声,以及她停在我背脊之后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哪一分钟她对我讲,
“这一个月我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看这里的人经过,有用的会记在本子里,没有用的也会看一看。”
听到她这样讲,我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在这里坐着的她,原来是在做这样勤勉的事。
“有用的是用来做什么?”
“用来拍戏。”
“那没有用的是看来做什么?”
我的问题好繁琐。而她听了之后也只是懒懒地笑一下,然后耐心地答,
“没用的看来也许下次可以用。”
“你们电影演员好像真的很忙,有用的没用的都要来看一看,还要攒着下次用。”
K小姐又被我逗笑,在我肩上笑,睫毛隐隐约约地刮过我的脸侧。
风也在这时候作怪,将她的头发和笑声一同吹到我颈下。
她在笑声里问,“我是不是过得太无聊了?”
然后又将软软的下巴在我肩上磨了磨,“每天除了拍戏就是为拍戏做准备,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贫瘠的人。”
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我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笑着和她讲,
“谁说认真拍电影是无聊事的啊?谁说认真研究那么多角色的人会是一个很贫瘠的人的啊?谁说我的K小姐不好的啊?”
K小姐笑,没有讲话。
于是我又伸手过去,虚虚摸她的脸,手指停在她的睫毛上,问她,
“那你拍这部电影会不会想妈妈?”
据我所知张玉是一个妈妈。想必K小姐也是因为这个角色,才会每天坐在这里看各种各样的妈妈经过她。
看到这些的时候她会是难过的吗?又或者是空荡游离,落寞悲伤,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坐在这里,孤身只影,和一支又一支被风抽掉的烟一起。
我不知道。
但我下一秒又想,最起码她今天带我来到了这里,将这些零零散散地讲给我听。而不是让风来吹掉她燃烧过的灰。
“也许吧。”
良久,她在我颈下回答,睫毛刮过我的掌心,有些瑟缩,像她腰上那只被清洗过一次的红色飞鸟。
“那你呢?你来重庆这么久会不会想妈妈?”
“我?”我答得很随意,“还好吧,毕竟也才来几天。”
然后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在加州的时候有没有见过我妈妈?”
我记得车祸之后醒过来,妈妈就在我的病床旁边。如果那个时候K小姐还在医院角落,想必她见过我妈妈的样子。
“没有。”她说,缓缓吐出一口气,“在你妈妈过来之前我赶快跑掉了。”
她学我说跑掉这个词也很可爱。K小姐真是一个复杂的人。
我甚至觉得她这个人就像一场梦,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浓烈时而平静,拖着人往下沉,最重要的是,被拖着的人不知道这场梦到底有多少层,也不知道梦什么时候能醒。
我笑,“为什么要跑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她用下巴懒懒地点一下我的肩,说“不知道”。沉默了几秒钟,又轻轻地讲,
“可能是害怕你有一个坏妈妈,又害怕你有一个好妈妈。”
我不清楚K小姐到底有一个怎样的妈妈,才会让她同时害怕这两件事。
我觉得好难过,喉咙有些发涩,都讲不出话来。K小姐好像知道我在难过,轻轻叹了口气,用脸贴了贴我的脸,又拍了拍我的头。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些事情的。”
当然要说,我也很愿意听。于是我吞下我的难过,说,“可能我有一个有时候好有时候坏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