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很多很多,她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口水,迟钝地发现孔黎鸢在那边没有讲一句话。
于是她停下来,突然有些难过。
而她只停了几秒,孔黎鸢柔懒的声音便在那边出现,
“小梨,你多给我讲一些吧,我想多听一听你的事。”
听到这样一句话,她才知道孔黎鸢最近真的好累,原来拍电影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不是光有一腔热血,一拍手,就能让自己出戏入戏那么简单。
可这样的累,孔黎鸢不能跟任何人讲。一旦她撑不住,就会有很多声音冒出来。
她只能跟她讲,也只能听她讲。
付汀梨没有悲春伤秋。这个时候她更加明白“爱人”这个词的深刻含义。
她们是“同路人”,要同一辈子路。那么她累的时候,她就得支撑着她走一段路。
两个人你来我往,才能一直一直走下去。
所以她只说“好”,然后又继续跟孔黎鸢讲自己在这边的生活边角料。
把她自己的事讲完,孔黎鸢提到今天的戏份磨了很久才拍完。
付汀梨问是什么戏份。
孔黎鸢给她大概解释了一下,停顿了一会,又有些迷惘地说,
“我似乎不太擅长这种母女之间的情感戏。”
“为什么这样觉得?”付汀梨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蓝色书本》拍得也不顺利吗?”
“不一样。”孔黎鸢停顿了一会,才语速缓慢地继续往下说,“《蓝色书本》里我是演一个母亲,现在我要演一个女儿。”
付汀梨这才知晓——在“当女儿”这件事情上,这个女人要花比以往多十倍的努力去应对、去学习。
但她并不委屈,而是选择直面自己的弱势,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和疲累中加进理解。
孔黎鸢不是一直都那么强大。
付汀梨没有想用自己蹭来那几节电影课学到的半吊子,来对六年前就已经拿过最佳新人奖的孔黎鸢进行“指导”。
她只说,“可以给我说说姜曼老师的事情吗?”
“其实她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电话里,孔黎鸢的声音有些失真。
但付汀梨还是能听清,女人在那边翻了个身,呼吸飘荡了一会。
像波纹在她这边的天花板上荡起来。
良久,才继续说,
“我以前总是看她的电影来学习表情控制和演戏的一些技巧,但《密度》我不想要这样做,我总觉得,‘女儿’这个角色,只能由我自己来创造,我不想在这个角色里也有她的影子……”
孔黎鸢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记不清”,而是一旦敞开就有很多话可以说。
虽然思维跳跃,很多细节之间也没有关联,但她还是在电话里说了很久姜曼的事情。
付汀梨也安静地听她讲了很久。
甚至也在孔黎鸢的描绘中,在心底对这位母亲产生了模模糊糊的轮廓。
她下定决心明天要找来姜曼的电影看一看。
这天晚上挂了电话。
付汀梨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太着觉。最后冷不丁掀开被子,随便找了一件大衣裹上,急匆匆走到楼下打了辆车。
直奔孔黎鸢那座阁楼。
找到那个被孔黎鸢藏起来的笔记本,是关于姜曼的人物小传——孔黎鸢答应过给她看。
翻开那本皱皱巴巴的笔记,摸着那上面的墨痕,一行一行地读过去,句式有些杂乱,许多话都是没由来没结局。
但还是让付汀梨心口泛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第二天打电话,她提起那个笔记本还是有些鼻酸。而孔黎鸢刚拍完一场在天台的戏,电话里的声音累得快要听不见。
却仍然柔柔地和她说,“别哭,小梨。”
付汀梨说,“我不哭。”
她真的没有哭,只是又把那个笔记本里的东西,一句一句和孔黎鸢聊。
她问孔黎鸢很多和《密度》无关、只和孔黎鸢自己有关的问题。
连着聊了几天,直到付汀梨早上睁开眼,收到荣梧兴奋的报信:
【孔老师昨晚上大夜戏拍得好精彩!现场好多人看哭了!!】
还给她发来一张拍摄得十分模糊的照片——阴郁雨夜,尘埃飘荡。孔黎鸢趴跪在地上,姿势很不舒适,脸挨在那位在片中饰演母亲的演员膝上,红着眼睛,表情隐忍。
——很像一对又有矛盾又互相爱护的中国式母女。
“孔黎鸢入围国际电影节最佳主角”消息传来的那一天。
付汀梨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自己作品入围全球青年雕塑师未来奖金奖的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