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黎鸢始终想不通这些事。
这个女人在她生命里留下了太多太多无解的问题,连同她的身份一样无解。
就连她给她的爱,也从来都让人很难分辨,到底是好还是坏。
看完所有的录像带之后,孔黎鸢又去了一趟疗养院,把“不后悔”这件事说给黎桥听。
黎桥完完整整地听完,只问她一个问题——孔黎鸢,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找的金色小鸟究竟是什么。
彼时孔黎鸢没有犯病,她清醒地知道自己什么也答不出来。
后来一次她犯病,思绪开始跳跃出“正常”的框架,却用自己湿滑冰冷的手拖住黎桥,逐字逐句地说——
她要劈开这个空白虚幻的世界,去找很多很多和她不一样的爱。
如果找不到很多很多爱,那最起码要找到一个人。她要在这个人那里篆刻活生生的爱-欲和轰烈硝烟。
她要这个人经过她、见证她、最后记得她,永远比记自己还要清晰。
她要浓烈而疯狂地在这个人的命运里活一次,然后再让那个人回来冲毁她贫瘠无趣的生命。
她就要不疯魔不成活,当一回像戏里那么鲜活的的人,像她和孔晚雁看的那部电影里演的那样,至死不渝地爱一次。
不管是什么爱,她只要和她不一样的爱。
之后她过了病期便出院,重新变成那个已经学会将“思考”这种东西隐藏在心底的孔黎鸢。
黎桥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
那时已经是二零一六年,距离孔晚雁和姜曼的死亡已经过了十三年之久。
世界纷纷扰扰,碾压着无数人的死亡和生命继续前行,无数人化成细小的尘埃,将这个裹满殒身气息的地球滚得越来越大。
孔黎鸢已经开始懂得一件被许多人都和她强调过的事——如果一个人始终拘泥于一件事,始终要去寻求一个答案,那这个人就会一直往这个虚无的洞里钻,彻彻底底地变成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的“精神病”,最差的结果就是会放任那个过度思考的自己,去逼迫得不出答案的那个自己走向死亡的结局。
从病期出来的她,又回到了社会驯化和普世价值的洗礼中。
她很冷静地否认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就像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躁狂症病人总是说一些抽象而难解的话。
她再次从自己的生命中跳脱出来,以漠然的第三视角看待病期的她自己。
她和黎桥说,这只是在病期说的话,当不得真,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至死不渝的爱,爱这个东西对她来说太复杂了。
她给不出去,也找不过来。
但后来,就在下一个病期。
她真的遇见一只金色小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是怀抱一束鲜花掠过这个世界,只是向她播撒对世人都平等的爱。
就让她不得不亲口承认她是错的。
只是轻飘飘地飞过她的世界,就让她知道一件最浅显也最难懂的事: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很好的爱。
第57章 「废弃建筑」
付汀梨一直觉得, 孔黎鸢应该不是一个太擅长自述的人。
所以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模糊。
很多时候,她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却又很难被实实在在地抓住。
直到这个女人再次在她面前诉诸那些离奇惆怅的过往, 她知道这并非她的故意。
只是从未有人想这样听她讲。
在这一瞬间付汀梨突然开始感谢未曾谋面过的孔晚雁和姜曼。
她坚信是这两个人将孔黎鸢留了下来, 将孔黎鸢留给了素不相识的她。
彼时, 孔黎鸢是在疾驰奔逐的车辆中向她诉说这段过去,车载音响里在放那首《泪桥》, 激-情得像是在鼓励她们对抗加州的繁华。
女人的诉说寥寥几语, 没有什么声情并茂, 平静松弛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里被吞进去,再散乱地吐出来。
甚至有些模糊,却清晰勾勒那些悲悯昔日。
她们是在太阳落山后踏出那个海边旅馆的。起初只是孔黎鸢在说完那震天撼地的三句话之后,轻轻地按了按付汀梨的后脑勺。
然后将那根掐灭的烟扔进垃圾桶。
很随意地套上一件皱得发飘的衬衫, 松松垮垮地挽起长发,很具氛围感地朝她扬起一个笑,饱满红唇还咬着发圈, 有些含糊地问她,
“要去兜风吗?”
而付汀梨愣愣地说“要”, 差点忘记被她失手砸在地上的手机——那里有她和孔黎鸢重新开始的一个相册。
半个小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