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孔黎鸢, 像一只蛰伏在蛋壳里的初诞幼鸟, 沉默而萎靡地将她抱得很紧。
付汀梨不止一次地想, 这种高密度的拥抱坚逾胶漆,只在爱人之间私有。
透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彼此骨骼都凉瑟, 像一棵生长在一起的树, 旷日积晷也不变。
“你会记得我吗?”
是孔黎鸢的声音。
这句话和呼吸频率几近同频,让付汀梨产生错觉,好像孔黎鸢的声音是从她心肺之间发出,再无其他介质侵扰。
日光透过蓝色窗帘和绿色塑料窗纸,像融化的蓝冰掺了点绿油, 淌到眼皮上,成了一种浓郁迷眩的蓝绿色调。
付汀梨轻轻笑一下,真是稀奇, 孔黎鸢竟然也会说梦话。
还说得那样模糊,是那样一句呓语。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
她怎么可能忘得掉她?
怎么可能忘得掉, 她们在悬崖峭壁边, 在离粉身碎骨就差两尺多的距离里, 留下的那样一个吻。
那一刻白昼彻底浮出水面, 她们脚踩崖边碎石,地球永不停息的自转沦为陪衬。
后来她们发现敞篷车有软顶。
于是, 付汀梨仰靠在车座上, 灰蒙蒙的车顶盖住太阳的目睹。
海平面透过灰调车玻璃,落满太阳的视线, 孔黎鸢和她十指相扣,扶住她的脚踝,在那一轮圆日彻底漂浮起来时抬头,鼻尖沾了一些水光。
脸庞波光粼粼,像冲出水面的人鱼,笑得含情又迷离,眼边也有咸湿水光悬浮。
而她是被她夺走氧气的海,稀薄而低迷。
最开始她想不到,她们还会留一点别的东西在这片陌生而浪漫的崖。
起因是孔黎鸢无名指指关节上的伤口又裂开。
付汀梨单脚蹦着回到车上,把副驾驶的储物箱打开,那一沓创可贴下,有其他的盒装物品漏了出来。
她坦坦荡荡地把储物箱再合上。再回头,迎上孔黎鸢深邃的眼。
在轻轻一声叹息后,孔黎鸢掐握住她诚实的脉搏,伤口沁出来的血红印迹。
以及那清醒而慵懒的一句,“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以至于在回去的路上,付汀梨又胆战心惊地睡了一路,很害怕自己腿上的石膏需要重新打。
虽然目前来看,还没到这个程度。
孔黎鸢显然比她要睡得熟得多。而她无聊地睁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孔黎鸢还有些濡湿的发,嗅着孔黎鸢身上传来的桂花气息,时不时犯困打个哈欠,拍一拍孔黎鸢的肩。
跟哄小孩睡觉似的。
虽然付汀梨根本没有过这种经验,但她还是因为自己想到了这个巧妙的比喻而笑出声。
孔黎鸢像是被她这声笑吵到,眼睫毛轻轻扇了扇,刮得她下巴有些痒。
付汀梨立马噤了声。
下意识紧闭眼睛,过几秒,感觉孔黎鸢没有什么其他动静。
又偷偷摸摸地半掀开眼皮,目光跃过孔黎鸢的发顶,看那个被放置在侧柜上的火机。
——大半个掌心大小,纯黑色为底,上面涂着一些乱而不杂的红色线条,可以看出来是那只红色飞鸟纹身的底稿被拓印在上面。
孔黎鸢终于有了一个有特征的火机,和以前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的相比,这个火机像是彻底属于她自己。
机身另一侧还贴着一张老照片。
照片里,是在重庆拍摄的老街,右下角的角落,有个理发店,两旁灯球五光十色,玻璃门上写着小玉理发店几个字。
但照片太大,所以被剪下一角,就只是那“小玉理发店”的一角,用粘稠胶质牢牢贴在了红色飞鸟的另一侧。
第一眼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看久了,竟然也觉得这是一种晦涩诡谲的艺术。
从洛杉矶到这里,今天在悬崖边,孔黎鸢才抽第一根烟。
付汀梨也才发现,被孔黎鸢拿走的那一张老照片,竟然以这种方式彻彻底底地留了下来。
“你发现照片被我偷走了吗?”孔黎鸢突然发出声音,很清醒,像是根本没有睡着,又像是刚刚被她吵醒之后才缓过来。
付汀梨意识到这个女人很喜欢用“偷”这个词。她不喜欢这样的词被用在她们两个之间。
“发现了,所以这不算是偷。”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鼻子。
孔黎鸢在她皮肤处笑,气息打得她有些痒。等笑完了,又懒懒地问,
“什么时候去的重庆?”
“就二十岁生日之后不久吧……”付汀梨眯着眼回忆,
“那时候重庆有个展,我朋友给了我票,回国来看。不过那个展和我平时看的风格还是不太匹配。我没看到多少喜欢的作品,所以也没待多久,玩了两三天就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