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说完这一切,咸涩的汗水从眼皮淌下,刺得她眼睛疼得厉害。她勉强地笑一下,然后说,
“我知道你在骗我,孔黎鸢。”
“付汀梨。”孔黎鸢轻轻喊她的名字,然后抬手,替她擦眼睛,一下一下,直到指腹被汗水完全浸得湿漉漉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快成特工了,就为了见我一面,值得吗?”
“就是因为见了你这一面。”付汀梨呼出一口气,语速非常缓慢地说,“才知道,原来你赶过来见我的每一面,都这么不容易。”
这几天,从上海到加州,从旧金山到洛杉矶,从终于见到孔黎鸢,到终于让孔黎鸢见到她……
付汀梨不停地想——元旦节突然出现为她撑一把伞的孔黎鸢,除夕夜突然出现为她牵一匹白马的孔黎鸢,夏至夜突然出现为她拿一个生日蛋糕的孔黎鸢……
是不是每一次,心底都会有无数个“终于”浮现?是不是每一次都会是这样的心情?为什么作为被找到的那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次孔黎鸢都能准确地找到她?
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在元旦雪夜川流不息的上海街道,在北疆偌大空寂的雪野里,在夏至夜漆黑无人的出租房楼道里……
孤身一人的孔黎鸢会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找她、等她、看她?
“可你见到的只是这样的我,也值得吗?”在扑簌作响的风声里,孔黎鸢笑得很轻很温柔。
连同一个这样酸涩这样惹人难过的问题,似乎也只剩下落寞的情意。
付汀梨张了张自己干涩的唇,刚想回答。有一阵巨大的风刮过去,孔黎鸢却突然脸色一变,将她一下拽过去。
像是一个屏蔽世界的罩子突然被击碎,外界嘈杂凌乱的声响传来。
身后是几道繁杂紧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快要刺穿耳膜的尖锐叫喊声。
付汀梨拄着拐差点一下被拽倒。
紧接着,孔黎鸢脸色一白,又稳稳地将她扶住。
她刚站稳,就看到一个穿着宽大纯白住院服的人,在空间偌大的疗养院里上蹿下跳。
这人一只手里拿着笔,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嘴里叫嚷嚷着“不能收不能收”,
然后又跳到木椅上,大举着双臂,威风凛凛地说,
“我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你们把我的笔收走,那就是把作曲家的半条命拿走!”
说完之后,又毅然决然地从木椅上跳起来,躲避身后几个追她的人。
头发飞扬,绕着所有还在公园里休息的患者和义工转,一下拽一个人的衣服拦疗养员,又一下把人推一把,推到疗养员身上。
跟演动作电影似的,风雨飘摇。
付汀梨在混乱中艰难地站着,被孔黎鸢紧紧地护在身后,看到那几个疗养员鸡飞狗跳地追着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讨论这个人的状况,
“是躁狂症患者,刚住进来,本来是安排到那边的,但这几天情况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就把她带来花园转转,没想到藏了一支钢笔在内衣里,刚刚戳伤了一个疗养员!”
几个疗养员风风火火地追着人,留下这一段被付汀梨和孔黎鸢同时听清的话。付汀梨能感觉到,在这段话后,孔黎鸢将她握得更紧。
“我没事的孔黎鸢。”她小声说。
但她这会确实行动不便,没办法一下转移到室内,如果贸然转移,反而容易引起这人注意。
孔黎鸢牵握着她,整个人挡在她前面,轻轻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付汀梨从孔黎鸢的肩探过去看,看这个在她们附近风风火火的人,看到那个人像一条鱼滑溜溜地在人群中穿梭,三四个疗养员紧跟其后仍然抓不到,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抓住;
看到那个人身上的纯白住院服被风吹得鼓得胀起来,像随风起航的旗帜,看到那个人用尽自己的全力逃离这个世界的掌控……
原来这就是躁狂症。可孔黎鸢为什么不这样?
付汀梨顺着孔黎鸢被风轻柔吹着的肩膀,看到孔黎鸢浑身绷直的背,看到孔黎鸢隐隐透出青色血管的脖颈。
这时,她尚且还有着探究的心思。
可下一秒,当看到那个人拿着尖锐的钢笔,直戳戳地指向抱着一只猫的乔丽潘时,她整颗心都跳了起来。
“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瞬间吓得什么也顾不上,下意识地就想拄着拐去扯离她们十几米远的乔丽潘。
可她当然没办法像她想象中那么敏捷。
挡在付汀梨面前的孔黎鸢,似乎一下就接受了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