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地封路」
付汀梨做了个冗长繁复的梦。
一会梦见, 她还在加州,顶着一身伤一瘸一拐地出院,女人穿她的宽大T恤, 骑一辆摩托车, 扔一个头盔给她, 她戴着头盔,坐在高高的摩托车上, 抱女人的腰。
她们果真成了一对亡命鸳鸯, 环游世界后回到上海, 已经是彼此都尘埃落定的三十来岁。
她开了家客流不多、但自由自在的雕塑工作室,还是那样年轻天真,只做自己乐意做的事情,哪怕一切烧成一把青白色的灰,也烧不尽那颗年轻坦荡的心。女人成了家喻户晓的女演员, 演一部电影就拿一个奖,还像在加州那般浓烈自由,喜欢那廉价的红酒爆珠烟, 也喜欢像以前那样不由分说地摁住她同她接一个恶劣的吻。
刚开始她们爱得躲躲藏藏,后来她们爱得轰轰烈烈、义无反顾, 管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议论, 管全世界都恐同, 真像电影里主角一样, 只要自己活得尽兴。
到了晚上,她们开着那辆复古老车到处兜风, 女人接一个电话说下部电影角色被换。再后来她们分分合合, 不知为什么越爱越糟糕,最后在敞开公路上分了手, 她捡起一块石头就往车上不要命地砸,头破血流地躺在路中央,说这个世界好渺小,连一对有情人都容不下。
一会又梦见,她家里还是破了产,她妈还是欠了一屁股债,她还是住进一条破旧不堪的老街,遇见一个穿绿格子衬衫和帆布鞋的女人。
女人开一辆卡车,抽一根皱皱巴巴的眼,随意挽起的长发颓丧又飘摇。
卡车摇摇晃晃地经过,女人回头,望住她。她笑着喊她“阿鸯”,然后跟着上车,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奔赴一场又一场往下落的雪。
她们挤在一辆窄□□仄的卡车前座里相爱。最后,阿鸯在一场暴风雪里死去,她在雪里躺了好久,看那些白皑皑往面上扑的雪块。
在心里想这个世界好庞大,偏容不下一对有情人。
付汀梨猛地睁开眼,心跳快得像打鼓。纷扰复杂的故事像是一场龙卷风过了境,在她脑子里搅得一塌糊涂。
这两个梦无比真实,却又都不得善终,折腾得她醒过来时像是快缺氧,视野有些不清晰。
恍然间,她睁着眼睛,和那一闪一暗的简旧白织灯对峙。
发现眼前既不是夏日敞开的公路,也不是四面八方扑过来的厚重雪块。
白炽灯光影在眼前晃成重影,她失魂落魄地望了一会。
心想这两个梦怎么没一个好结局?又想,如果一定要选一条路走自己到底会选哪一条?
“哟?醒了?”
陌生高亮的女声在耳边出现,戳破那些稀里糊涂的问号。
付汀梨微微侧一下头,隐约间只看见一个糊白人影站在床侧。
下一秒就只觉得疼,全身都疼。
密密麻麻的,像是有缭绕恶毒的火苗,肆无忌惮地从骨头缝里钻进去,让她整个脊背都麻。
“疼。”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觉得自己的唇干得像是皲裂的旱地。
“疼啊,都冻伤了当然会疼了,冰天雪地的,零下这么多度,自个外套都脱了背个高烧病人走两公里路,还真把人拖了出来,也真是当代活雷锋哈。”
女声带着调侃的语气,就飘在她床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些叮当哐啷的动静在。
付汀梨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火燎过,她盯着那洗得发白的白大褂上摇晃的吊牌,重影缓慢聚焦,心绪逐渐安定,落到那实实在在的“穆迟雪”三个字上——这看起来像是个医生的工牌。
两个不着边际的梦,随着眼前越来越实的三个字越飘越远,越来越碎。
她觉得自己好糊涂。
骑摩托车成为亡命鸳鸯的,从来都不是她和孔黎鸢。
这世上也从来没有阿鸯这个人。
现在,只有住在老街落魄沉抑的她,和已经成了女演员的孔黎鸢。
明明只是剧组打杂工的一个,在片场待了几天,和女主角同走了一段路,怎么偏偏还入了戏?
还要做两场如此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说那些有情人的怪话?
“她呢?”付汀梨挣扎着说。
“谁啊?哦,知道了,你背过来那人没事。”
女医生马上接过她的话,手按在她肩膀,毫不留情地把想要坐起身的她按回去。
“哎你这吊着水呢,别乱动!”
付汀梨坐了回去,漫天彻地的痛又攀了上来,附在皮肤表层,侵入骨头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