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直勾勾的预感径直劈开世界的纷乱,铺天盖地而来。付汀梨甚至能听到硬币投下来,终于在桌面上定了正反面,于是一切都尘埃落定的声音。
这种预感比以往任何分别时都要具象,让她知道再睁开眼,她们肯定就到了洛杉矶,让她知道再醒过来,她和她不一定有说“后会有期”的机会。
这个认知让她一直咬牙撑到现在,甚至反复用手心里的项链摁压那个尖锐的伤口。
直到最后确认,两个人都留下命,都拖到了这,她才彻底放心,然后又异常疲惫地缓一口气。
脸埋在女人沁着血腥味、湿滑黏腻的脖颈,手紧紧攥住这条项链。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
她知道有人将她从女人背上接过来,也知道有人七手八脚地把受了伤、佝偻着腰强撑着的女人抬到担架上。
于是又推开那些按在她身上的手,费力地把项链塞到女人手里。最后虚弱破败地被抬到担架上。
掀开眼皮,对着那双越来越遥远的眼睛。
张了张唇,在逐渐笼罩到整个生命的血腥气里。发出的所有声音似乎都被这个夜晚的风湮灭,
“还你了,一路顺风。”
当时她不知道,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为什么还会是这四个字。明明那天上午,祝木子跨在摩托车上和她说“后会有期”。
她觉得这句话好酷,被骑着摩托车的两人说得好像在演一场山盟海誓的电影,有股浩浩荡荡的意味在,让人心甘情愿总去回味。
但她还是和她说一路顺风。
后来她反复品味这句道别,知晓大概是因为比起“后会有期”,她更希望对方一路顺风。
后续发生的事情她再没有印象,是实打实地晕了过去。
但她记得。
加州三个夏夜里的最后一个,已经到了黎明时分,最漫长的那个白昼悄然降临,窗外一抹光亮透进来,她呲牙咧嘴地从病床上睁眼醒来。
看到一双漂亮到惊心动魄的眼,看那双眼里装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漆黑瞳仁边缘映着恍惚的光。
她搞不懂女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望她,于是费力抬起手指,想要将这双眼睛描绘得更加清楚。
女人的柔顺长发垂落下来,脸上的伤口仍然清晰。
长发落到她的脸侧,落到纱布边缘,惹得她好痒。
她看那双眼睛,从模糊恍惚逐渐变得清晰,她看她,离她越来越近。
她的体力无法支撑太久。于是那双眼又从清晰变为模糊。
最后是一句极为轻微的叹息,飘在她后来的很多次梦里。
她在一个傍晚重新醒过来,偌大的病房空荡荡的,床头插着一束花菱草,还有很多很多的现金。
她想如果这是一场电影,那已经演到了尾声,观众终于迎来这三天三夜里最为死气沉沉的定格镜头。
那次生日是她头次在夜里过,她茫然地睁着眼,在乔丽潘担忧的眼神下,迎来了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失魂落魄地喝一口发苦发涩的水,有气无力地靠在乔丽潘的腰上,吹乔丽潘给她补定的生日蛋糕蜡烛。
穿着病号服的胸口凉凉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她空落落地往领口一摸,摸到一条项链。
上面已经没有血,没这一场车祸的任何痕迹,好像从没有浸染过她和她的血色,好像从来都只是干干净净的链条,挂着一个字母吊坠:
Zoe.
夜阴沉沉地坠下来,吹在身上的风很冷。她不明白明明是夏天,洛杉矶为什么会这样冷。她紧紧攥住这条项链,在心里想这就是她的名字吗?
想这个名字的寓意竟然真的是“生命”,想她和她说“如果没有它我就活不过三天”,想明明已经分道扬镳……她为什么要把这条项链留给她?
洛杉矶的黑夜漫长如白昼,一场翻滚到悬崖海边的车祸,最后只给付汀梨留下无名指指关节的一个疤。
后来这个疤总在上海的冬天生出冻疮,她努力回想过往二十多个夏天存在过的痕迹,只觉得每一个都记忆模糊。
总觉得唯有那年在加州,是那么撼天动地的一个夏,又怎么会短暂到这么不可思议?
就像是,只有三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