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郑雪澄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他聪慧上进,三岁识书五岁能编出顺口的诗词,一切都为了能多受父亲赏识。
对此,郑叔蘅其实也无所谓,一家人么,谁当家主不是当,左右自己也不想扛那么重的担子。
可意料之外,一贯和四书五经成精一样的郑雪澄,在十岁那年突然带了只受伤的百灵鸟回家,说是从其他世家子弟手里救下来的,翅膀折了飞不了,小小少年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郑叔蘅既高兴又复杂,觉得自己这位兄长好像终于变成个活人了,赶忙同郑雪澄一道照料。
好景不长,那只百灵伤势愈合后每日高兴的叽叽喳喳,很快引来父亲不悦,狠狠批评了他们一通玩物丧志,这等捉鸡逗鸟的玩意儿不准养在家中。
郑雪澄的难过几乎写在了脸上,折了翅的鸟送出去等同于个死,而且养了这么久,怎么舍得呢?
郑叔蘅也十分不忍,想着没准是兄长的屋子太小,盖不住声儿,于是和郑雪澄秘密商议,把百灵鸟带回自己的院中藏好,绝不让父亲发现。
郑叔蘅一度觉得,他和这位备受夸耀的兄长终于成为了好兄弟。
但府里没有瞒得住父亲的墙,很快那只百灵又被发现了,那会儿他天真的很,觉得这事儿自己一个人扛下来总好过两人受罚,于是满口叫父亲要罚就罚自己!
万万没想到,父亲还没下定论,赶回家中的郑雪澄将那只百灵从笼子里攥出来捏断了脖子,决绝地摔死在了众人眼前!
而郑雪澄在魂飞魄散的自己面前跪下来,向父亲求情,说自己只是心软心善,怪他没有看顾好自己,让自己寻到机会将百灵重新养了回来。
一个才十岁的少年就已能妙语连珠颠倒黑白,硬生生将犯了错的自己摘出来,而他郑雪澄则像个大义凛然的兄长,哪怕将所有脏污和责罚一并承担了,父亲对他却多了一抹青眼相看。
直到现在郑叔蘅都无法接受,明明该有更好的办法,哪怕没有,最差最差不过他们兄弟二人一道受罚。
不过一只鸟,父亲不至于多严厉,可郑雪澄选择了他最无法接受的办法。
或许在对方看来这最稳妥干净,甚至郑雪澄还可以标榜他保全了自己!
可对于自己来说,无异于所有的努力和信任都被碾碎成一摊烂肉,只成全了对方一个人的感天动地。
或许郑雪澄才是对的,他才是聪明人,更适合在重重谋略的世家生存下去……但他不再是自己的兄弟。
郑叔蘅不记得是怎么回屋的,只知道自己回去就病倒了,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却因此高烧了三天,梦魇里全是被捏断脖子摔死在地上的鸟。
他眼皮微微耷拉着看向贺云铮:“贺云铮,你说,这种人不早点儿去和阎王爷认错,我怎么睡得好觉啊?”
贺云铮堪堪回神,神色复杂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完了。
随即他才发觉天上竟开始淅沥,远处更加瓢泼的水声预示着今日京中还会有更大的风雨。
他勉强平静思绪,又听得对方笑了声,醉醺醺地勉强挑起眉头:“对,你是郡主的人,那我再和你说一个,”
“你看他之前为了和郡主分道扬镳,故意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还挨了一顿打……像不像当年对那只百灵鸟?”
郑叔蘅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想摆出一副恶毒的架势来激怒贺云铮,可终归心机有限,如同忍不住要对贺云铮一个外人说这么多,也说着说着掩饰不住,像要哭出来似的。
贺云铮张了张嘴,终于明白刚刚听对方回忆时,那阵古怪和不适从何而来。
他站在雨越下越大的巷口背挺得笔直,眼眸却颤动不已,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儿。
郑雪澄是外人眼中挑不出错的正人君子,可那只折过翅膀的鸟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还要经历冰冷的风雨和死亡?
那天曦照阁的阁楼上,热气熏袅中,洛嘉轻描淡写诉说两人过往,与此刻郑叔蘅近似哽咽的声音重叠,像支箭似的扎进贺云铮心里。
他深吸口气,蓦然朝后撤了两步:“多谢郑二郎君今日告知,雨下大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郑叔蘅顿了顿,仰头看看,才木愣愣哦了声。
“下雨了啊……你要去哪儿来着?可要用马车送一程?”
贺云铮本想说不必,可转念一想,突然开口:“可否请郑二郎君帮个忙,去杨氏绣坊告知下掌柜的,我今日暂且先不去看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