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铮渐渐稳住了心神。
他缓缓坐正身体,轻而周密地抱紧洛嘉,像拥抱着珍贵的宝物。
“我来了,来了。”
他不知道回程的这短短片刻发生了什么,但她既然需要自己,他当然应该安静地陪伴她。
马车的车轮缓缓驶向王府,外界的声音嘈杂而混乱,唯有车内静谧的像被隔绝成了另一处安全的空间。
而远处的高楼上,严防紧密的雅座中,建隆帝看着那一跃上车的身影久久没回神。
小黄门见状,小声唤了声陛下。
他堪堪收回视线,指着晋王府马车离去的方向问:
“咳……咳咳,你可瞧见晋王府车队里的那少年人了?”
小黄门眨眨眼,顺从地应和:“瞧见了。”
建隆帝一贯病弱苍白的脸上露出笑:“他可像朕的兄长?”
小黄门脸色倏然变了。
宫里这一脉向来子嗣不丰,先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前太子,还有就是一直缠绵病榻的今上。
他们兄弟二人是先皇后一母所出,感情极好。
可惜前太子十多年前还未继位,便在同辽人的作战中战死沙场。
手足殒命,圣上至今都难以忘怀,常于宫内暗自垂泪,今日大概是又犯了癔症,竟随意指个灰扑扑的奴仆说人像前太子。
听闻前太子是风光霁月又骁勇善战的人物,哪能是个泥腿子可比的?
小黄门嘴上却哄劝着:“确是像极了,虽衣着普通,可身量挺拔,动作也行云流水的灵敏至极!”
建隆帝一听这舌灿莲花的描述,便知又在哄自己了。
京中见过皇兄之人已不剩多少,加上太后与晋王一脉有意引导,宫中这支渐渐衰落,哪会有人真怀念、真去探寻他是个怎样的人?
怕是诸多人连皇兄的脸都快忘了吧……
都是在糊弄。
连自己都在糊弄自己,他都没看见那孩子的脸,全凭个感觉便胡言乱语。
皇兄临死都没能娶妻,又哪来的这般大的孩子呢?
不过是梦魇入世,真真假假分不清而已。
他脸上笑容沉静下去,蓦然一哂:“想必朕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子嗣了。”
小黄门心里哀嚎,不知这位爷今日到底着了哪门子魔:“您何必说这话呢,宫人都说了德妃娘娘上次滑倒是意外,只待调理好了,想必很快又会有好消息了!”
“好消息?”
他咧嘴笑笑,“这一天天的,就没听过什么好消息,德妃三年前就摔倒过一次,上次又滑倒了,究竟是意外还是怎样,真当朕心里没数么?”
小黄门再不敢说话了。
建隆帝目光再落到远处的晋王府车队上,蓦然起身将手边的茶杯摔碎在地!
“就连这次!朕堂堂皇帝!要靠捉自己侄女的奸去离间晋王与郑氏!连这都失败了,究竟还有什么事是能成的!”
小黄门扑倒在地哭着求圣上息怒,息怒!
建隆帝摇摇晃晃,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按捺住脾性,踉跄着跌坐回椅上。
他捂着头似哭似笑,又似恶毒地诅咒:“朕知道老虔婆在等朕死,等朕死了,她的亲孙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可朕偏不!哪怕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朕也不能死!”
小黄门松了口气,想着幸好主子心里还有执念,否则万一今日真横死在外头,他真也得跟着一道去了!
“陛下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那咱们赶紧回去吧!统领那边瞒不了多久,要是叫太后知晓咱们私自出宫,又得生出好一通事来!”
建隆帝闻言又是一悲,堂堂皇帝,竟连出宫巡视一遍自己的都城都畏手畏脚。
“罢了,罢了……”
他怆然起身,临走前最后看了眼远去的晋王府车队,随即摇摇头,笑得心酸不已。
晋王府的人自然不知身后之事,回到府中,刘召小心翼翼揭开车帘,便见郡主已在贺云铮怀中安睡了。
贺云铮倒也是个懂事的,见状悄声冲刘召作了个嘘,随即仗着年富力强下盘稳妥,手臂不动如山地把郡主抱出马车,一路抱进了别院。
刘召眼见着这小马奴态度恭顺,不再像从前碰到郡主的事就脸红脖子粗半天打不出个屁,郡主也十分安然地未醒,便将心里的不安挥散开,一言不发地只紧紧跟上。
虽是晌午,可郡主既然已经睡下了,考虑她在外面露宿一夜,刘召决意先让她好好休息,向贺云铮使了个眼色叫他出屋。
这其中还废了好一番力气,因为洛嘉睡得极不安稳,一旦贺云铮要离开她就有所察觉,眉头紧拧要醒不醒地开始胡乱抓挠,势要将人重新牢牢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