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先是贺云铮,才是她的奴仆。你得先认清这点,才能活成你自己,完成你想做的事,而非因为现在的困窘限制对自己的期许。”
贺云铮眼瞳猛得一颤,看着郑雪澄仰头看向远处众人,手中折扇拢起轻轻敲击着掌心: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请君登上那凌烟阁看看,又有哪个书生能被册封为万户侯,哪个自甘平凡的奴仆能成就一番伟业呢?
“好!”
“作得好!”
远处的才子们恰逢作完一首新诗,气氛热烈,满场喝彩!
少年意气激荡江涛,船舫都似乎跟着颤动,竟也叫贺云铮胸膛恍惚升起一股热意。
他哑然片刻,神色迟疑着问:“萍水相逢,郑侍郎为什么突然这么提点我?”
郑雪澄轻轻抿唇,正欲开口,甲板另一头突然传出声吼叫——
“洛嘉!洛嘉是不是在这儿!给我出来!”
怒吼伴随着乒乒乓乓的撞击,来人已带着几个恶仆横冲直撞闯进了船舱。
甲板上的众人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贺云铮最快反应,已然神色大变,迈步如飞一般猛冲了进去!
恰时赵琦带人赶过来,见到这遭,还没开口便见郑雪澄也紧随其后赶进船舱内。
她大惊,随即果断安排:“你们几个分散上船舫,千万保护好郡主和郑侍郎!”
洛嘉独坐雅间,手捧着杯凉掉的茶,眼望窗外浩汤江水,面色沉寂。
困扰她三年的旧案终于可能要有眉目,她却一时间品察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如何。
三年,明明只是短短眨眼,可她却好像已经快要忘记萧昀的长相和声音了。
明明刚出嫁时她那么高兴,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沉闷的王府,拥有自己的小家——
萧昀为她放弃了大好仕途,尚郡主后一辈子最多只能做上七品官,饶是如此,他还是尽力置办好了一切,等她这只娇贵的凰鸟栖上枝头。
可还没与自己锦瑟和鸣,短短一年,他就意外丧命了。
杯中茶水弧光晃动,洛嘉耳畔似乎又回响起各种难听的编排与指责。
人心真的很坏。
与她毫无瓜葛的人,将口舌之恶全然发泄在她身上,诸多寒门白丁义愤填膺,唾骂她心狠手辣,揣测郡马之死完全是因为受了她的磋磨,
似乎踩一踩她这个有名无实的郡主,就会叫那些人获得凌驾于世家权贵的快乐;
利益使然者,则虎视眈眈的权衡她、估量她,想将她这个刚刚丧了夫的郡主重新指婚亦或和亲——
大邺皇室子嗣不丰,她这样适龄的郡主,本就不该嫁给一个平平无奇的寒门学子,而是为当权者去谋夺更大的利益。
可一年之内,她才接连失去了母亲、郡马、大丫鬟啊。
她噩梦连连,梦里的母亲、萧昀和芝棋都满脸血泪求她活下去,活下去。
她梦醒便伏在床畔作呕,几欲发狂——
这样被待价而沽、受人钳制的日子,她过够了!
她要比所有人更恶、更坏,比他们口中的自己更放荡、更荒唐!
总该实至名归,才不枉她肩背上扛下的那么多骂名吧!?
总该实至名归,那些评估考量她的权贵,才能犹豫生退吧!?
洛嘉仰头,一口将杯中冷掉的茶水吞咽,冷冷想着,哪怕郑雪澄现如今翅膀硬了不再受她引诱,但终归还要同她合作,借她便利探查诸多。
足矣。
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
刚刚捋平了思绪,还没放下茶杯,便听外头突然传来喧闹——
“洛嘉!洛嘉是不是在这儿!给我出来!”
何人如此愤怒直呼她的名讳?
男子的声音还有几分耳熟,难道是她从前没处理好的场面债?
她眉头一皱,下意识扭头,一眼便同外头满面怒容的男子对上了照面。
洛嘉脑袋一空——
“果真在这!我就听说你近来刚被勒令不准与世家子弟交往,转眼就与这些不入流的泥腿子们厮混!我那可怜的侄儿才走三年,你这毒妇,当真一点儿都不念旧情啊!”
镂花木门被从外踹开,好几个壮实恶仆眼看堵满了门口。
为首的周子绍三十出头,面容俊秀,和她的前郡马有几分相像,可神色飘忽眼底青灰浓重,看起来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萧昀的舅舅……
洛嘉迅速冷静下来,起身怒斥:“放肆!谁准你们擅闯的!”
她上船舫之前,为了不干扰诗会引人瞩目,特意只带了贺云铮一人,把虞焕之等侍卫调安排在了远处些,此刻竟恰好被有心人钻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