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可以天翻地覆,但洛嘉给他指了明路,给他独善其身。
然而配合着这样的时机,反更让人觉得悲哀至极,因为仿佛直到此刻,她还在利用自己,利用自己将整个宗室、将那些负过她的人搅和得不得安宁!
她今天冒着行刺都要离开,恐怕也是猜到、害怕他可能很快就会察觉这些心思,会赶回来……
贺云铮站在她的面前,咬紧牙将那封信狠狠按在桌上。
他一声不吭,杯盏却被拍晃到地上碎了一地,倒映出烛火光华,旺盛得宛如要燎起整座屋子。
洛嘉静默旁听观看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眼眸,似笑非笑眯起了眼,起身迎上:
“所以呢,贺将军这次学聪明了,先与圣人摊开了话题,免了罚,才回来治我的罪吗?”
贺云铮蓦然咬紧了牙关,厉色朝她看去。
与此同时的宫廷中,在外人面前青云直上的柳元魁却紧绷着跪在殿前,怔然抬首。
建隆帝满是讥讽地看着他:“怎么,好端端的新年,你与云铮都来朕这儿演情种?”
“贺……将军是为了郡主回来的?”柳元魁有些难以置信。
建隆帝嗤笑一声:“你不也是为了李相思而来?柳元魁,朕可记得,当初朕要赐婚时,你明明白白说过,并不喜爱她,仅仅只是遵从朕的旨意。”
柳元魁嘴唇颤了颤,短暂地没能去辨析贺云铮此举目的,只艰难勉强地回答:
“可既然嫁娶,就是结两姓之好,而且李相思所作所为,她固然有错,微臣也未尽到管辖之责,未曾体恤……”
他到底不是最最心狠的人,当初答应迎娶,实则是存了向郑二赎罪的心思,只是他自己心思狭隘,本意做不到真正关切对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向偏执,无可救药……
说到底,他亦难辞其咎。
柳元魁闭上眼深深拜首:“请陛下开恩,微臣愿替相思受过!”
上首的建隆帝缓缓沉下面容。
天家薄情,最看不得的便是有人挑战他的耐心与尊严——
李相思当街截杀郡主,甚至当着大理国使臣的面,分明是要连同他的面子一道抹掉,而洛嘉更甚,自己放她一条生路,她竟还留有后手,甚至要逼着贺云铮拿捏身份来威胁自己!
这两个女子,按说都该死!
然而柳元魁与贺云铮,一个是他看好的新鲜血液,来日必有大造化,另一个更是他的骨肉至亲……
他看着拜首不起的柳元魁,忽而就想起刚刚贺云铮仰望自己的模样。
贺云铮满身雪水,却坚定不移道:他不答应洛嘉和亲。
建隆帝问他为何不答应,凭何不答应,他怎么说来着?
哦,他说,因为这是洛嘉欠他的,而他是天子亲侄,该有挽回这桩和亲的权力!
建隆帝当场便气笑了,他踌躇许久不曾揭开的真相,他悉心设计,打算给他凯旋时的惊喜,便被这傻小子这么浪费了!
“贺云铮,你知不知道若要救她,你要为她舍去什么!”
贺云铮如何不知?
贺云铮点头叩首:“微臣知道,陛下喜得龙子之前很久,禁军中就有人提过此事,微臣全都知道,微臣早早就替陛下高兴,更愿带着郡主远离京城,如微臣的父亲一般,替陛下以及您的子民镇守大邺江山。”
“晋王当诛,大理国亦当平叛,微臣愿一生作您的刀,替您征战,从此不踏足京城半步。”
他这蠢货,不求荣华富贵。
“你早知道自己的身份,亦知道……?”德妃有孕之事?
建隆帝突然成了那个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的人。
贺云铮仰起头颔首,惯常沉默寡言的人作出这番神态,更有种矢志不渝的坚定:
“微臣从始至终,只想知道自己父母的身份与下落,其他的没有求过。”
“那你桩桩件件的莽撞和试探……”说到一半,建隆帝看着少年干净的双眼,猛然顿住。
“不曾试探,唯一夹带的私心,是想借身份便利,探查二郎意外身死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贺云铮坦诚应答。
刚刚因为贺云铮的愚蠢而恼怒站起的建隆帝倏然顿在了原地。
愚蠢……
愚蠢!
已死之人,何必再查?
而且贺云铮明明有更多机会做更多事,他竟只想着求这一个明白!?
自己与郑家、朝中多少人都在琢磨,贺云铮数次顶撞,不论是洛嘉回京那日提前释放刘召,还是之后释放虞焕之,是否是在试探他的态度,揣测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