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被拘入天牢了,除非能证明郡主与王爷确无瓜葛,否则刑部绝不会放人。”侍卫干巴巴陈述完,便见洛嘉面色阴沉至极地垂下了眼眸。
让刘召去证明一件本就不存在的事,根本就是难为他,除非秦恒伏诛认罪,还得澄清自己与他没有关系……
可能吗?
洛嘉闭上眼,心房宛如被一道道割烂。
建隆帝,这是在杀人诛心,若自己真跟秦恒沆瀣一气了,他就是在以此拿捏自己,自己定会因此与秦恒之间生出龃龉,影响秦恒;
而自己若是没有和秦恒一派,必然会为此犹豫不决,若是最终受不了重回京中,又会成为对方拿捏秦恒的利器——
哪怕秦恒根本不会为了她在战事上犹豫,但对建隆帝来说,又没有损失,甚至于还能从自己这儿再挖取些对秦恒不利的线索。
她最该做的,就是将此事完全抛诸脑后,再不理会京中那恶心烦人的一切!
可……刘召已经老了啊,他兢兢业业守在母亲与自己身边几十年,提心吊胆几十年,还差几步就能离开这腌臜狡诈之地,去享清福,却忽然被困牢狱。
天寒地冻,他那样的人哪里受得住。
洛嘉竟觉得难受得有些呼吸不上来,脑海中亦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勉强笑着问她:
“若是他日,我是说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身边更近的人身上,甚至比如说是……我,你一定会尽力挽回对吧?”
洛嘉怔然僵立在原处,屋中侍卫们不明所以:“郡主?”
“你们先回自己屋中。”洛嘉别开脸,声音微哑。
几人不敢多留,只领命退下,留洛嘉一人独坐屋中。
也是此刻,她才似乎领会贺云铮那一瞬的挣扎,领会了站在被选择位置上的人,心里那有期盼却不敢出声强求的绝望。
京城内,街头巷尾一片喜气洋洋,大败辽人生擒可汗宛若一剂猛药,让这些年来笼罩在大邺头上的阴霾被肃清不少。
而宫中气氛却谈不上多好。
再过些日子就要休沐了,值此时节,郑雪澄进了趟刑部大牢,去探望许久不曾见的刘召。
冰冷潮湿的地牢对上了年纪的人不算友好,故而他探监时带了不少必需品,褥子棉被一应俱全。
但刘召并不领情。
年长的清瘦男子端着手臂与郑雪澄正对站着,面色平静道:“郑侍郎不必客套,如今看来,您当日去府中劝诫郡主不要往下探查,也不过一招激将,仍是将郡主往陛下手中送罢了。”
郑雪澄垂着眼眸,面露无奈。
他吩咐狱卒将东西都布置好后再叫人都退下,看向刘召:“在刘管事看来,或许郑某确实罪不可赦,但依郑某看,也不过是做了一桩不可避免的事。”
洛嘉早晚会走上这一步,他甚至是在建隆帝之前,从中曲折一道,给洛嘉铺垫了一层接近真相的缓冲。
“也是为郑家在圣人面前挽回一道忠诚。”刘召毫不留情地戳破。
郑家古板守旧,在建隆帝与晋王对弈时未曾伸手,如今郑阁老半退半隐,郑雪澄则要竭力平衡起朝堂与世家间的微妙平衡。
刘召却为此人到底更工于心计,对洛嘉不留情面而感到愤愤:“郡主与您早早割席,是明智之举。”
郑雪澄没有反驳——确实,他与洛嘉在某些方面太过相似,洛嘉与他一刀两断,也是情理之中。
他微不可察轻叹一声,平静劝说:“刘管事暂且在此待一阵子,等到晋王伏诛,或是郡主回京……”
“你们可真敢做梦!”刘召难得撕破平静冷笑出声,
“王爷如何,罪奴不敢揣度,但尔等无一人会善待郡主,处处都在算计利用她,竟还盼着她回来!?”
郑雪澄一顿。
刘召铿锵挺直着脊背,看向他:“多谢郑侍郎前来关心,可郑侍郎不必为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罪奴多费心思了,罪奴只盼着早早死在这牢狱中,好叫郡主,不必回头!”
京城大雪纷纷扬扬,郑雪澄走出地牢的时候,脚印落在雪地上,每踩一步都会留下一个坑印,虽然很快就会被新雪覆盖,但终归矮了别处一截,看得分明。
还未走几步路,迎面却碰上了个熟人。
在宫中身着一身轻甲的贺云铮,面沉如水地走在几位武官身旁。
北伐一战,少年军功显赫,罔提齐国公有心试炼栽培,令其率兵抄小道押送耶律衍,如今这少年摇身一变,已成了朝中不可或缺的红人——
对方身边那几位官职高于他,却时刻注意他神色的武官便是最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