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铮窘迫、别扭、害羞地与她相处至今,从来都是被她牵着鼻子引导、挑弄的,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已随着微妙的情愫悄然变质。
但今天,他大概是被点醒了,所以他既惊又羞,把人匆忙赶了出去,又到底来此向自己低头。
沉默许久,洛嘉才喉咙干哑的缓缓开口:“说完了?”
贺云铮顿了顿,手臂不动声色地再度缩紧,呼吸也更急促了些,还以为洛嘉没有发现。
洛嘉感受到颈脖边越发滚烫的吐息,忍无可忍终于挣出一条腿踹向对方:“说完就松开,是想勒死我吗!”
结果出乎意料,刚刚还十分强硬的人,这次竟然被她一挣就挣开了。
贺云铮踉跄几步退后,难忍地发出一声闷哼。
洛嘉本欲甩袖出屋,叫人进来打死这以下犯上的狗东西!闻言却猛顿,脚步定在原地,面色难测地朝他望回去——
少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眉头压得极低,手臂撑在旁边的桌案上,眼尾还氲着湿意。
但最重要的是,他来时穿着件单薄宽敞的白色衣裳,已被鲜红濡湿了背面,满眼到了他的袖摆。
“你!”
洛嘉眼瞳骤然缩紧,想也不想冲回去掰过他的身子。
果不其然,他的伤口绷裂了,衣背上一片血红!
洛嘉手指发抖,当即又想狠狠抽打对方一巴掌,呵斥他就这么想死么!
然而念头刚一浮现脑海,便与贺云铮扭过头的视线撞上。
他眼角的湿漉未干透,一瞬不瞬凝着她,像刚刚挨过骂的可怜狗崽子。
别凶我。
刚刚的声音似乎不需要宣于口,还在脑海中回荡着。
她的心口似乎被根针急促地扎过,剧痛却又无处可寻,心口郁结的那股气也竟随之消散了。
她在多少个雷雨天中惶惶不安,对周围所有人利用又忌惮,他明明对她一无所知,却胆敢妄生一腔欢喜,从细微处努力迎合她的一切荒唐暴戾——
哪怕看破了一切,却仍要替她仓惶地遮掩,哪怕损耗自己,也硬要与她说这一长串掏心掏肺,不正是她所求的“义无反顾”吗?
只是他真的太放肆了,冷静后反复细想,他太放肆!
于是洛嘉依旧冷笑着,将手掌往上抬起,狠狠捏住他的下巴:
“你若真将自己作死了,我连你的骨灰都不会带回去给你妹妹!”
谁知贺行秋眼眸一亮,竟握住她的手腕撑了个笑出来:“您会帮我收敛尸身?”
洛嘉哑口无言!
她从不知道,给贺云铮一点颜色,他就能开出这么个五彩斑斓的大染坊!
大夫来过又走,交代贺云铮的伤势已无大碍,不过是结痂处有些绷裂,加上高烧虽退,但还是偶尔可能回升低烧,所以还得多注意修养……
说着,大夫看向洛嘉的眼神都有些不认可。
洛嘉心烦至极,挥手让虞焕之把贺云铮和大夫一起送出去!
贺云铮欲言又止,临出门前反复看了洛嘉好几眼。
虞焕之真是又怕又气——这小子,一上午净让人不省心!
人家柳家娘子千辛万苦进府找他,他转头把人推出去,又在这种时候凑到郡主身边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他正要伸手拽人,谁知贺云铮突然一改往常的薄脸皮,就地一坐坐在郡主所坐的桌案旁边:“走不动了。”
洛嘉垂眸看了眼,少年紧紧垂着头,头一次撒泼甩赖,脸红到了耳尖。
他还敢撒泼耍赖留下来。
洛嘉觉得真是自己待他太宽容,让他忘了,刚刚他做的那些事足以让自己把他再吊起来抽一顿!
虞焕之也万没想到,妙啊!
这雷雨大作的,贺云铮都这样恃宠而骄了,还没被郡主吊起来抽一顿?
虞焕之看向对方的眼神中顿时带上了苟富贵勿相忘的赞许!
洛嘉目光幽深,于是他就真被留下来。
屋外雷声渐熄,但大雨未歇,虞焕之出门前好心地替关上门,屋里除了两盏烛火燃动,便只余贺云铮的一对眼睛最为通明。
第53章 往事
洛嘉坐在桌旁, 看着始终没有起身的少年,他似乎并不急着与自己搭话,或者正在努力试图理清思绪。
终归, 他们两人难得安静,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雨天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但不得不说, 先前那一顿地动山摇的争执与发泄, 倒真化解了洛嘉心中诸多难以消解的滞涩, 令她如今难得得以平静地坐在屋里, 指尖不再颤抖, 呼吸也逐渐缓和。
她迟疑回忆, 这是三年来的第多少个雷雨天, 她因为一个少年的热烈喜欢, 能得如此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