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怕容渊或者洛云升觉得自己残忍,容细蕊又多解释了一句:
“就像在父皇心里,我们其实也算不上他的孩子吧?我母亲是个‘幸运’的宫女,所以我是猫儿,高兴了就招来逗弄玩耍,不喜欢了就随手扔掉;先皇后是他丰功伟绩上的一个污点,所以皇兄是必须除掉的讨债鬼——”
“只有容麟是他心爱的女人的儿子,所以就算这个儿子逼死一个女子,他也能施施然放下甚至帮他遮掩——左右不过一个小官家的女儿,死了便死了,无足挂齿。”
“父皇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否则你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容细蕊说着,将话题悄悄引到洛云升身上:“所以,江爻才会想在生命的最后,借着容麟对晴儿妹妹的‘痴恋’在父皇心里种下一根刺。”
“最宠爱的儿子又如何?”容细蕊音调骤高,“不也盼着他早点儿死?”
容细蕊原来也是恨老皇帝的。
活生生的人像宠物一样被养着,谁能不恨呢?
洛云升沉默地想:被爱的孩子各有各的快乐,不被爱的那些各有各的怨恨。
“……”
容渊起身,像洛云升揉洛雅晴那般揉了揉容细蕊的脑袋,“那时候没顾得上你,你没有放弃努力保全了自己,容细蕊,你很厉害。”
大抵是没想到容渊会真像个哥哥似的安慰自己,容细蕊面露一丝惊讶,很快那惊讶又成了然,目光最后深深落在洛云升身上。
真像啊,洛云升和江爻。
江爻把懦弱的容细蕊变得坚强柔韧,洛云升把喜怒无常的容渊变得能够体谅他人。
他们只要存在就能让身边人变得更好。
江爻就要死了,但洛云升,他应该活得更长更久。
“真的不去见他一面吗?”容细蕊忽地站起身,越过容渊拉住洛云升的手,“江爻说过的,你才学更在他之上,能写出《失意篇》的人绝不会埋没在尘埃里。”
“我把这个给你,你去见江爻一面好不好?”容细蕊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豆腐块般大小,按进洛云升手心里:“这是乘风散和御风丹的配方。”
容细蕊对着洛云升说话,目光却落在容渊身上,“这害人的东西本该和江爻一起消失,但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这东西害人,却也能帮你。”
“你明白吗?”
怎么会不明白呢?洛云升握紧配方,起身走到烛台前,甚至没有展开确认配方的详细内容便将那豆腐块大小的纸递到火光之上。
橘红骤起,火舌顷刻间吞噬了柔软的宣纸。
“害人的东西救不了人,我不需要这个来为我的好日子铺路。”
“公主殿下,人的前程是自己争来的,你的、江爻的、柳云岚的、我的、容渊的,我们都是依靠自己努力活到现在的。”
“没有配方,你兄长也不会亏待我。”
洛云升言语间流露出来的自信让容细蕊有些恍惚,她像是求证似的去看容渊,便看见容渊点点头,扬了扬下颚,“走吧,去送真正养大你的哥哥最后一程。”
* * *
灯影摇曳,床榻里的人病体支离,搭在锦被外的手不自觉颤抖,目光却清醒明亮,以至洛云升见江爻的第一眼,就知这人已然熬不过今晚。
“啊。”江爻一只手撑着身子想起来,柳云岚揽住他,用肩膀和半身撑着他坐起,像石头雕像一样沉默,挺直地支撑着对方。
“没想到你会来,”忽视站在一旁的容渊,江爻露出一个虚弱友好的笑,与洛云升打了个招呼,“配方你有毁掉吗?”
洛云升正欲答话,从旁的容细蕊抿了抿唇,江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父亲也像兄长:“还是我们蕊儿聪明,都被你说中啦,静桓君仁善,连带着靖安王殿下也成了好人,往后和他们在一起蕊儿开心,我们也放心。”
容细蕊吸吸鼻子,捂住眼睛,退出窗幔,“你快说你该说的,逗我开心得浪费多少时间?”
江爻弯了唇角,洛云升心中低叹一声,“烧掉了,往后世上不会乘风散,也不会有御风丹。”
“嗯,果然,静桓君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江爻目光澄澈,与初见自称“娈童”的那副模样全然不同,沉静非常。
“我其实没想过你能活着,你本该在入府的第一日就自戕而亡。但奇迹总是在骤然间降临,就像当年我跳下水去救一个小姑娘,没承想救下的会是盛朝唯一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