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喧闹如潮,程荀却蓦地怔住了。
人声渐渐远去,耳畔忽然想起遥远而熟悉的穿庭竹风。
她骤然想到几年前,她踏着江上薄雾,喃喃的那句。
“我要去看看,这世上,还有什么活法。”
五年时光荏苒,彼时的山风终于吹拂到今日她的额前,无声而笃定地告诉她,这就是她要选的活法。
耳畔风声不断,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脚下好似不是千里冰封的西北小城,而是那座终年常绿的四台山。
鼻尖仿佛嗅到潮湿的泥土气息,程荀慢半拍想,若是今日……
……若是今日,他在就好了。
程荀神思恍惚,一旁的崔夫人却被百姓的喊声点燃,一股侠义与热血在心头上涌,她竟抛去了世家命妇的矜持庄重,抬手握拳、振臂高呼:
“今日上元,咱们不说别的外道话,程杜的铺子开到天明,乡亲们吃好喝好!千万莫拘束!”
周遭霎时一静,而后爆发出直冲云霄的欢呼与叫好!
此时恰逢不远处有商户点了爆竹,一众围观百姓向后躲避,步子朝包围程荀的人群倒去。
推搡之间,人群猛地向内挤去,一干亲卫反应极快,立时上前护住了主子!程荀手臂一紧,陡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出蜂拥的人群,朝外奔去。
另一边,崔夫人与妱儿也被亲卫带出拥堵处。上元日上维持秩序的小吏匆匆赶来,大声驱散民众。
崔夫人被吓得不轻,直到被带到一旁僻静处仍心有余悸。
她握着丝帕轻抚心口,想起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又是后怕又是羞赧,背过身不愿开口。
直到旁边妱儿焦急地拍拍她,又指了周围一圈,手指飞快比划:“人呢?”
崔夫人一愣,环视周遭,当即惊叫:“阿荀呢!”
在旁沉默许久的贺川终于开口,她站在矮巷阴影中,眼神躲闪,清清嗓子眼:“属下、属下看见旁的亲卫将主子带走了。”
说完,她瞥了一眼一旁便装的晏立勇,又欲盖弥彰道:“主子待在街上,难免被百姓围住,若出了什么岔子……反倒不美。不如与夫人分开行动。”
崔夫人点点头,虽有些惋惜,却也明白大局为重,整理好心绪,又带着一干人逛上元街市。
贺川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落到晏立勇旁边,用气音,目不斜视问道:“我没看错吧?”
晏立勇神色如常,看不出分毫情绪。他斜眼瞥了贺川一眼,没说话,快步跟到府中女眷身后。
贺川摸摸下巴,喃喃自语:“倒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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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还未等程荀反应过来,她就被人拖拽着,灵活地钻过了拥挤的人群。
紧扣自己胳膊的手修长有力,男子高束的马尾在五光十色的朦胧背景中随风飘扬,程荀怔怔望着,心中浮起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
耳畔风声四起,她紧跟他的步子,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想要上前一步看清他的样貌,却始终慢一步。
直到一路奔至三里大街尽头,那人才终于止住脚步。程荀跑得气喘吁吁,那人不知为何也累得半弯着腰,将双手搭在程荀肩上,毫不避讳的样子。
程荀没有推开他,在不断加快的心跳声中,面前这人终于抬起了头。
阑珊的灯火中,男人额前碎发随风摇动,挺直的鼻梁被寒风冻得微微泛红。他嘴唇微勾,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眼神明亮地望着她。
街市上灯火有如星芒,在他身后晕出大大小小的光点。刹那间,风好似都静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程荀愣在原地,傻傻望着他,不知为何,声音都有些发抖。
晏决明只是含笑望着她。
“不对,不是……”她猛地反应过来,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不是那位叫你回京么?”
晏决明终于直起身,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声音清冽如泉:“中途回来一夜,不碍事。”
“荒唐。”程荀难得有些生气,神色急切,“你都走了三、四天了!来来回回奔波也不嫌累,万一误了正事怎么办!”
“同你过上元,就是正事啊。”
“你……”程荀怔住了。
晏决明脸上笑意不改,仍旧抱着双臂,一派云淡风轻地看着她。
“区区一个上元罢了,未免也太任性了……”
她移开视线,小声喃喃。
晏决明轻笑一声,朝她走近一步,手不动声色地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道:“‘区区一个上元’?那你可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