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决明脑子一团浆糊,手上动作却不马虎,不多时便将布条系好,扯过被子盖在程荀身上,而后飞快退出了床帐。
帷幔上的珠串摇摇晃晃、响个不停,程荀抬手按了按胸口,暗自松了口气,坐起身将寝衣穿起。
床帐外,晏决明背过身。耳畔是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擦声响,他垂眸望着地面,眼神晦暗不明。
晏决明沉默地立在屋子中央,直到身后渐渐安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紧握的拳头松开,如常道:“还有膝上的伤处……”
他还未说完,程荀连忙答道:“我自己来就好,不碍事的。”
床帐外沉默一瞬,晏决明低低应了一声。他将药罐、棉布、剪子等放到一旁,又悄声走出房门。再进门时,他已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抬着食盒走了进来。
“好几日未曾好好吃过东西,先垫垫。”
食盒里都是些清粥小菜,他一一放在矮几上,抬到床边。程荀胃里空荡荡的,可吃了小半碗,便将盘子推开了。
晏决明没有勉强,起身收拾碗碟。程荀缩在暖烘烘的床榻上,侧身看着他忙进忙出,睡意如潮水般一点点漫上来。
她刚醒时,窗外还是明亮的天光;此时再往外看,狭窄的窗缝已中悄然跃出了一道粉紫的霞光。
夕照透过明瓦洒进屋内,将他高大的剪影边缘勾勒出一条金边。
晏决明收起碗碟、规整伤药,又在屋中四角洒了温水,以免房内太过燥热。程荀静静望着他,忽然开口道:“我衣服里的东西,可都还在?”
晏决明一愣,放下手头上的活计,转身从窗前柜子中取出一个布包,走到床边递给程荀。
包裹书册的绸布已被人洗过,上头只留了些浅褐色的痕迹。程荀伸手接过,顿时心安。打开布包,里面书信、木簪仍安然无恙,只是那本画册表面落了些血迹。
她擦了擦上头早已干涸的血迹,抬眸看向晏决明。
“瓦剌大势已去,紘城也守住了,你日后还有何打算?”
晏决明在她身旁坐下,抽出她手中的画册,放到枕边,又替她掖好被角。
“等你身体好些再说,旁的不打紧。”
他声音柔和得不像话,轻轻拍拍程荀身上的被子,如同儿时哄她睡觉那般。程荀眨眨眼,心底有些微妙的雀跃。
困倦与睡意铺天盖地涌来,程荀却莫名不舍闭眼。她看着晏决明线条冷硬的侧脸,口中呢喃一般:“毛茸茸的。”
晏决明没听清,侧耳俯身。程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抚上他的侧脸。
温热柔软的掌心落在他侧脸上,又顺着侧脸往下滑,在他下颌上摩挲两下。
“怎么想起蓄胡了,你才多大呀。”
晏决明眼中的笑意还未来得及绽开,忽然僵在了原地。手里触感刺刺的,程荀清醒了几分,颇有些兴致地研究起来。
“我还没见过你蓄胡的样子呢……看起来也不错,更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闻言,晏决明目光一怔。
天光渐斜,金黄的夕照也转为或深或浅的黛紫,屋内没有点灯,床帐内愈发昏暗。
男人半个身子的阴影都落在程荀脸上,他只能看清她眼中流转的波光。
“是吗?”他低声应和。
“是啊。”瘦削的手指在他下颌游走,她像只好奇的狸猫,轻轻拽了拽他嘴角短短的胡茬,“感觉像提前看到了你四、五十岁的样子。”
“……真有这么老么?”
他问得委委屈屈,程荀却不禁噗嗤一声笑了,不假思索道:
“早些看到不好么?就我这身子,能不能看到那时候的你都还不知道呢……”
话还未说完,她放在晏决明侧脸的手猛地被他抓住,攥得她生疼。程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知失言,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睛,不敢看他。
天边最后一抹暮色沉入大漠尽头,夜幕高悬,屋内一片漆黑。床帐内,晏决明俯身望着程荀,二人近得鼻息相闻,好似有情人耳鬓厮磨。
“我……我胡乱说的。”程荀垂眸敛眉,嘴里嚅嗫道。
黑暗中,晏决明紧紧盯着她瘦削病弱的侧脸,咬紧牙关,努力压抑翻涌的情绪。
“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他气息有些不稳,一字字挤出牙缝,“从前是我没用,可日后,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你出事。”
程荀轻掀眼皮,抬眸看向他。
男人浑身紧绷,胸膛剧烈起伏着,脖颈处青筋暴起,好似正强忍着身体的疼痛。
床帐内一片沉寂,不知过了多久,晏决明松开她的手,颓唐地垂下头。